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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白:心经(长诗)

来源:   时间 : 2017-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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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经


欧阳白

 

经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观想。观想一溪清澈的山泉,眸子慢慢瀞入其中

自然,溪水被洗去颜色,就像骏马

在空旷的原野,跑失了奔腾。记忆里,有人在

菩提树下顿失了身心,有人在低声唱着

萨顶顶的那首《万物生》。继续观想,直至

 

行动迟缓,眼神呆滞,直至如一株

深度败落、形影枯槁的秋树,浑身萧疏的秋树

般伫立在众人的视线之外,伫立在秋天之外

若你曾腰缠万贯,那现在只剩下空洞的双眼

波澜起伏的不是人生,是水,水的影子,曾经

罗织多少美轮美奂的写意,终究随着潮水退去

蜜蜂辛劳的果实,甜在松针的舌尖,却要痛

多少贪婪的手,痒多少浅薄的喉咙

时间在锅子里煮熟了,我们

 

照样生活在时间里,照样生活在锅子外

见过别人的一生,却未尝见过完整的自己

五十岂能知天命?七十岁还是老顽童

蕴藏于心的不只伶俐的文字,还有条固执的装订线

皆在我们摸不着、看不见,却想得到的

空空的躯壳里,想见吗?你得换个角度

 

度皆有角,就像阿基米德撑起地球的

一个支点。这样你恍然有悟,然后

切身体会这无由头的由头,体会这苦的苦处

苦原来都从聪明开始,想清楚了,不如做条笨笨的牛

“厄运到做牛处一定终止”,那条木讷的牛事后这么说

 

 

舍于山麓。经年后,那条牛慢慢恢复聪明

利嘴和伶牙重新生长,语言被撕碎,掉满一地

子夜时分,它跨栏飞走,惊起的风重组了地上的词语:

 

色彩不只是为了春天而来,它在冬天受孕,也

不只是为了秋天而来,它的波浪为水赋形

异于抽象的词,可以触摸和烘烤,可以冲天一怒和洒脱一笑

空是它的伴侣,它的敌人,它翱翔于天地之间的缰绳和翅膀

空是它的极微细的胞,极宏大的衣裳

不可分割的血肉,是舞与舞者,是诗与诗人

异于任何苦闷与分离的爱情,它们一体两面

色彩不为时间而在,它始终铺在历史长河的堤岸

 

色彩不为历史而在,它在书页上迷茫、美丽、忧伤

即使敷上面膜再戴上面具。也无法不显露真容,即使

是面对漆黑的原野,炙热的火,蛮荒的洪水

空是它的行囊,它的马背,它的十万里河山

空是它的眼,它的耳,它的鼻,它的舌头

即便山摇地动,磁场逆转,桑田沧海,也不过

是它窗户上薄薄的宣纸,眼睑上薄薄的膜

色彩因迷于惑而来,美丽和丑陋

 

受不受得了,只与你的眼有关,与你心中期许攸关

想来想去,天空没有为云彩改变过颜色

行程没有为出发改变过初心,无法

识别的站台,你的惶惑,你的迷乱,你的任性,你的天真和无助

亦是你的归宿,你无法改变的初衷,你的理想,你不能自已的

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并不存在的理由

如果懂得,我们就不需要相爱,不需要仇恨,不需要漠不关心

是谁,为了谁,都不再重要

 

 

舍去这身皮囊,也就不受这窝囊气,手执一把

利剑,削骨还父,削肉还母,削莲花还给师父

“子所得自父母的只是肉体。那未子其谁也?其来何处”?

 

是梦里空花?如何凭空出现一个“我”?一个自以为是的“我”

诸位!这个“我”从何而来?有什么

法子证明,这个明明白白、清清亮亮的“我”其来何处?

空花若只是泡影,如何这梦如此清晰,如此实在

相握的手这么真切?爱这么缠绵,难以割舍

 

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心何尝就会死

生命如此可贵,即算是蝼蚁也帝王一样贪求

不见棺材不掉泪,见了棺材掉泪又有什么用处,难以

灭掉的是不舍,即使苦难、病痛缠身

不管乱世、横祸、灾荒、瘟疫,我们从不反感

垢污满脸,倒不敢清澈如洗,因为我们怕镜子里照出虚无

不管大地沉落,日头翻转,飓风横扫,不管这个世间

净,还是脏,我们在雾霾充满的空气中仍然希望苟延残喘

“不抛弃,不放弃”,吊着这口断续之气,在黑色泥地上

增加或深或浅的脚印,像深秋的葵花,面对急坠残阳

不住摇着无力的头,把在黄色大河泅渡时,本应

减除的重负依然视为珍宝,最终与它一起,陷在水底的淤泥

 

 

是我们共同生起一种忧伤,还是湮灭了一种痛楚

故事一直在延续、在反复,在顷刻间重叠

空花何其灿烂,何其绚丽,多么像

中枪的瞬间那样鲜红,那样惹人垂怜

无论岁月多么漫长,都只为这一瞬间而活

色彩里生出世界,生出我们的眼睛

 

无论多么真实,都将迅捷地消逝

受得了,还是受不了,都一样的结局

想过来,还是想过去,都一样的结局

行也好,坐也罢,卧也可,都一样的结局

识骨寻踪,踏雪寻梅,都一样的结局

 

无非是电光一闪,转瞬即灭

眼睛看到的,一万里江河,连同

耳朵听到的,一万声杜鹃,连同

鼻子闻到的,一万瓶香水,连同

舌头尝到的,一万株黄连,连同

身体触到的,一万只蚂蚁,连同

意识想到的,一万夜相思

 

无不是这一瞬间精彩的死去或复活

色彩生自眼睛,却可瞬间让它盲

声音生自耳朵,却可瞬间让它聋

香气需要鼻子,却可瞬间让它钝

味道生自舌头,却可瞬间让它滞

触受生自身体,却可瞬间让它呆

法子生自思维,却可瞬间让它乱

 

无梦的时候,枕头在瞬间睡着

眼里的故事,都在镜框内变成画

界限模糊,油彩桶被瞬间打翻

 

乃至言之凿凿的论文,都被打了七折,还被搬

至自由市场,悄悄地卖了个白菜价

无由头吧。你因为一棵白菜而忧郁

意之所至,就连白菜花也变得暗淡无光,戴上眼镜也

识别不了,微细的春光与秋光

界限实在太小,眼珠实在太大

 

无可辩驳的是你

无从辩驳,无法辩驳

明亮似乎没有区别,我们自己定义了春夏秋冬

亦就定义了寒暑,定义了悲欣

无力分清楚的是你

无需分清楚,无需知晓得那么

明白,那么丝丝透彻,那么了无情趣

尽可能糊涂吧,一缸酱油

乃是极好的佐料,五味杂陈,何必像水

至清就含不住活蹦乱跳的鱼,最多和一群不懂事的蝌蚪

无心无肺的蛋白体,玩玩捉迷藏的小游戏

老没留下岁月的痕迹,也算是一种失败

死不了,就成了贼,偷那么多日子却无处藏掖

 

亦真亦幻,我们纵情于穿越,但

无从知晓,那无法穿越的黑幕,隔了什么

老茧似乎有些感悟,它却痛苦于被削掉面具

死不了,却原形毕露,红色的血肉其实并不美啊

尽是些花花的颜料,不如皮,可以打扮得光滑

 

无岁月之痕迹。哎,历史书就是一张皮啊

苦处都写在脸上,幸福都

集中在宫闱之中,床第之上,夜夜笙歌

灭国亡家那是后来的事啊

道理如此浅显,我们何必太过深沉

 

无聊得端坐案头,摆个姿势给漫漫长夜看

智者其实是每晚都睡得很香的那个人

亦打些闲碎的鼾,给月亮听,给

无家可归的星星听

得闲时打打鼾,得闲时也可以停住呼吸

以免被寂静的夜揪住不放,以免被

无家可归的星星望穿双眼,以免被

所有流浪的汉子视为桥洞和破庙,视为一片不走的云

得闲处且得个闲

故园只是几十年前忙碌时,偶尔经过过

 

 

菩萨蛮,美丽的词牌,还是凶险的事件?她

提着花篮,踏着祥云,怎么会是一个强硬的汉子

萨克斯金属的身躯,居然能呼出温柔的气息,原来

埵口的声音,联结了心灵的颤抖和节奏,才那么软

 

依依杨柳,款款而动,是为了迷惑,还是为了教导,这

般,如此。表象的世界后面,有一个真理,如花

若梦,宛若水站在镜子的后面,而镜子中展现的是

波浪,是徐徐升起的韵律和旗杆

罗裙抵得过五更的寂寞,却害怕三更

蜜一样的夜宵,甜也是毒药啊,如同爱情

多少追魂之火,赶魂之水,喊魂之歌

故纸堆里尽是些荒唐的故事,石碑上刻的又何尝不是

 

心碎也罢,心死也罢,谁是因为欢乐

无疾而终的?就是死了,也未曾真了,春风来时

挂在坟头的彩纸还在纠缠和诉说,我们

碍于颜面编出一段段精彩而幽怨的故事

无法完美的是结局,无法阻止的是

挂在大宅的红灯笼,夜夜放出火样的光

碍于颜面的岂止我们,连灯笼都是

故事当然也是,我们都为了一纸精彩的谎言

无法阻止的惊天一梦,而开口说话,而闭眼睡觉

有什么可以留恋?我们终将醒来

恐惧醒来是因为梦实在精彩,梦那么触手可及,只是

怖鸽终将飞向影子,苍鹰终将不知所终

 

远方在明亮处,不在灯火阑珊里

离开这元宵夜的花灯和焰火吧,你看看

颠狂是在持花听歌之后

倒转头颅是因为在柏油马路上滚铁环呐

梦里给你的,梦外还是要收回去

想想!如此沉醉的呼吸,如此留恋的艳丽

究竟给了我们什么?给了沉醉,给了留恋

竟收走了歌声,收走了花朵,皮囊鼓了,又空了

涅石划过白墙,留下黑色的印记,而它凌空一抹,月上的

槃木顿化成一树桂花,两碟青菜

 

 

三月三,地菜煮鸡蛋,我们是蛋还是草

世上还有没有这样不合情理的煮法

诸位大神,大德,大学者,戴斗笠者

佛,菩萨,罗汉,打赤脚者

依你们所见,这烹饪法子来自哪部经典,如此这

般的没由来,却天衣无缝,圆融、无碍

若非天造地设,岂非鬼斧神工,顺便问问

波涛能不能煮船帆?石头可在煮青苔

罗裙能不能煮舞蹈?溪流可在煮落叶

蜜糖能不能煮你苍白的脸

多少甜能让你再一次红颜盛开,笑成画

故乡能不能煮思念?煮成一碗当归,煮

得汗水变成泪水?然后煮干,只剩下一个空碗

阿牛、阿狗、阿猫都捧着一只空空的碗

耨子能不能剪毛发?点火煮干那些潮湿的梦

多么无聊的,偷走岁月的梦

罗盘能不能煮方向?煮干那些流泪的迷茫

三月三,你如此强大,不能

藐视的创造者,和你的不能被藐视

三月三,你能不能把自己也煮干

菩萨,你能不能把这日子煮干,从那锅沸水里

提起念珠,潇洒离去

 

 

故人,你为何隔空向我呼唤?难道你不

知道,多年来我折叠自己于天的黑色角落,你何必提起

般般往事,那些在灰尘中消失,又在云朵里

若隐若现的桃花、李花,那些菊和梅,你曾托

波浪给我写信,用跳跃的旋律

罗列曾有的欢乐和忧伤,舞蹈,酒和

蜜,罗列那些遽然失去的日子

多情被多情恼恨的日子,多情被无情吞噬的日子

是与非,被压缩成故事书就无所谓了

大还是小

神还是鬼

咒语还是颂歌,都不过

 

是一场好不庄严的戏

大爱无疆,会演成大道无形的,就像你

明明走在彩虹上,却瞬间跌落到深沟里

咒骂毫无用处,翻滚只

是让你身上多添了一些淤泥

无可预料,是因为没有翻开

上苍帮你存在石柜里那本尘封的日记,要

咒骂就咒骂自己吧,你所想象的天使可能

是恶毒的,虽然迎风起舞,袖底却

无那封深情的书函,你无法

等到回乡的邀请,其实你无需

等待,我早就在你的背上刻下了诺言,也刻下了

咒语,什么时候,你

能整个儿反转你自己,彻底看清你自己

除掉衣裳,除掉骨头和血肉,当自己是

一根孤零零的竹竿

切断了,也还是一根孤零零的竹竿

苦处不在断纹里写着,苦其实是你从不揭竿而起啊

真要翻身,就彻底反转,连这支残竹也请剁碎,烧了

实话告诉你,你其实活在这片火光中

不管你现在如何黑暗,那只是因为你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虚度几载春秋不要紧,我依然在你开眼就见的地方

 

 

故土难离,故人难舍,故乡难忘

说得再明白、再清楚也没有用啊,如此这

般的道理,还有谁不懂

若非千秋万劫的莫名才其妙?纵然

波浪滔天的洪水也无法隔阻这桥趾的约会

罗裙当风,当船,当无可救赎的药或毒

蜜一样喝下,多么温暖,沁入心脾

多么寒冷,多么寂静,冰到骨头之中

咒骂谁?咒骂何用?何为?何必?

 

即使死而复活,安能再续前缘

说服自己最重要,要咒就咒自己

咒自己的生、活和爱,要不就听听圣人怎么说,那人

曰:没有“我”就没有一切烦恼。要忘“我”。要

揭开面上的纱巾,掀掉面具,让鼻孔自由呼吸

谛听内心,谛听自然,或者干脆

揭开头颅,让灵性的吉祥草脱根而出,你要

谛听内心,谛听自然,直至顿失身心,体会那

 

波涛起伏的节奏,你的静止

罗盘摆动的韵律,你的静止

揭开无形的盖,直接融入自然,你要

谛听内心直接的歌唱,静看泉水的

 

波纹扩展,如莲花瓣般散开

罗列、充斥,而为整个世界,你看:

僧伽合掌,大地静音,你将奋力

揭开宇宙的秘密,你要

谛听山河的呢喃、日月的口哨,你看

 

菩萨禅坐,天宇无声,谁在

提起无复其上的无念之念,大喊:

萨!再喊:

婆!最后喊:

诃!你听了没有?你听到没有?!

 

吴昕孺丨禅是更广大阔远的世界丨欧阳白长诗《心经》眉批


这是一首藏头的长诗——如果将它每一行打头的那个字一路读下来,便是那部完整的佛典《心经》。《心经》又名“观音心经”“般若心经”,全称为《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现在通用的是唐代玄奘的译本,共五十四句,二百六十个字。


经者,径也,但它不是一般的径,而是重要的、根本的路径,在人体形成经脉,在宗教则构成经典。世界三大宗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都只有唯一的原典。对于原典的不同诠释形成不同的分支与流派,各自视对方为异端,道不同不相为谋,甚至大加迫害与杀伐。佛教的包容首先在于经典的多元,《大般若经》《金刚经》《楞严经》《四分律》《大智度论》《大乘起信论》等,以经、律、论三部分,共同组成《大藏经》。经、律、论又称三藏,玄奘历经艰险,西游得道,贯通经、律、论,“唐三藏”之名由此而来。


经多,则径多。径多是好事,条条道路通罗马;又不是好事,读起来难,领悟更难。连专家如唐三藏都要降妖斗魔,百折不挠,去一趟西天才能豁然融会,一般书生和老百姓更不知如何择径而行。没有关系,佛自有大智慧,他早已为我们准备了一部简洁、精微之至的“经中之经”——《心经》。由观音亲吐绣口,殷殷垂诲。佛教传授的一个最大特点是不讲多话,直指本心。菩萨们都没有作报告的恶习,力求言简意赅,打蛇七寸,在语言上做足了减法,而将世态、实相、法理,全部冶炼成文字的真金。所以,佛教传到中国便大受欢迎,因为它天生具有诗性,中国自古乃泱泱诗国。诗教合一,有了禅宗。禅宗阐发佛理、研道示悟多用偈子,偈子即诗也。任何宗教的精华与尖端部分,都是诗。基督教、伊斯兰教莫不如此,佛教更不用说。《心经》本身就是一首诗。为什么?因为生命的最高境界,是诗意的栖居。


那些喜欢长篇大论、高头讲章和作报告的人,极少有诗意。我们看看观音,她知道自己在念一首诗,所以到二百六十字时戛然而止,不尽之意既在言中,又在言外。俗人大多愚盲,叹而观止,诵其言不解其意,念其经不明其旨。于是,“念经”在世俗生活中竟然成了贬义词,喻指不过脑子的信口打哇哇。这时,诗人不能袖手旁观了。诗人有责任,将佛教经典中的诗性与诗意呈现出来。这事儿,自古就有人做,白居易、苏东坡都做得不错。白居易“交游一半在僧中”,他师事法凝禅师,求得“观、觉、定、慧、明、通、济、舍”八字心要,还写了“八渐偈”。苏东坡少年即“读佛书,习禅定”,禅友之多绝不亚于诗友,与佛印禅师的机锋对接更是传为佳话,一代高僧大慧宗杲对苏东坡的悟境曾给予很高评价。白居易、苏东坡这样的大师级诗人礼佛参禅,极大推动了佛禅之学在唐宋的繁荣;而他们援佛理禅学入诗,又让唐宋诗歌在山水、田园之外别开生面,于生命义理一脉迥出殊途。


但我读白、苏的禅诗,并不如何喜欢。窃以为,他们聪慧过人,入境的确不难,却皆落入以诗言禅的窠臼,不外乎众生皆佛、物我一体的感悟和人生如梦、倏忽而逝的喟叹。禅诗也基本上不是他们最好的作品。“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哪有“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杳渺穷愁,“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何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玲珑旷达?个中原因,我想,一是当时禅风太盛,连白、苏这样的大才亦不能免“俗”地卷入其中,写作禅诗大多是时尚的结果,而非内心的促成。尤其是东坡,后来简直是玩禅了,才华益显而格调骤降。二是古典诗词的格律与容量可能与真正的禅意,不是很合拍。偈子传教,以契理开悟为主,借助其简明直截的方式,有如电光石火,不需要诗写得有多好。而用绝、律这样的格式写禅诗,差不多也只能以理说理,直奔主题了。所以,诗僧寒山的作品大多是散调:“我见世间人,个人争意气。一朝忽然死,只得一片地。阔四尺,长丈二。汝若会出来争意气,我与汝立碑记。家有寒山诗,胜汝看经卷。书放屏风上,时时看一遍。”这个比“此生飘荡何时定?一缕鸿毛天地中”“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有趣得多吧!有趣在哪里?有趣在开阔、自由,幽默中别有深意,不是那种一竿子插到底的格言。我们要注意,寒山的诗无论从形式还是语调,都近似于现代诗了。


我读过一些当代诗人创作的禅诗,无论经纶世务的忙客,还是逍遥世外的闲僧,他们写出来的禅诗,从形式到内容都惊人一致。其中较好的作品,也不过以清新蕴藉的笔触,于风花雪月中撷取些并不太新鲜的小感悟。缺乏潜修而欲得灵犀,无视苦厄而欲得自在,难办矣。更多当代禅诗或胶柱鼓瑟,强作解人,或刻舟求剑,遍寻不得,最终堕入枯藤野狐一路,与禅之正觉南辕北辙。在这样的背景下,诗人欧阳白的长诗《心经》悄然问世。


《心经》既是佶屈聱牙的文言,又是深奥莫测的佛典,选择藏头的方式来写这样一首长诗,戴着如此别扭的镣铐跳舞,旁人看来是自讨苦吃,而对于诗人,则无异于登山运动员攀登珠峰的快乐。当然,关键是,他首先得有攀登珠峰的理想和能力。


欧阳白,本名欧阳志刚,湖南宁乡人,出生地距沩仰宗发源地沩山不远。年轻时就读财会专业,习经济之道;毕业后从事工商工作,入管理之途。勤学好思,业余涉猎哲学、美学、伦理学、佛学、社会学诸门类,多年前攻克中南大学哲学博士学位。然而,创建诗屋流派、倡导“好诗主义”的欧阳白,诗歌和诗学才是他真正的人生目的与心灵归宿。笔名仅一“白”字,意味深长,“白”是最纯洁的颜色,又是最纯粹的空虚。如果要找一个汉字来诠释佛学名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非“白”莫属。那如果要找一个汉语诗人来解读佛经,是不是非欧阳白莫属呢?据诗屋众多八零后诗人集体考证,对欧阳白这个笔名还有其他说法,有的说诗人是以李白为榜样。这似乎有点狂妄,但不狂岂是诗人本色!欧阳白与“诗魔”洛夫有数十年忘年交情,离魔近,隔仙也不远啊。还有人插科打诨,说“白”是白酒的意思,定光、马随他们从不喊“欧阳老师”“欧阳兄长”,而是直呼“欧阳白酒”。从世俗层面而言,这个绰号倒是十分贴切。喝酒让欧阳白的脸色白里透红,有“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之妙。《心经》这样的诗,不由欧阳白写,我脑壳想烂,也寻不出第二人来。


绕了很多圈子,现在,我们终于要面对《心经》这首长诗啦。


“观想。观想一溪清澈的山泉,眸子慢慢瀞入其中”,开头一句是长诗之门,至关重要。“山泉”是动态事物的象征,“观想”则表示静态。为何不用“观照”?因为“观想”更能表现诗人的主动性。禅是精进之学,是需要人去探索的,没有观想,何来观照!“瀞”字值得关注。它本来和“净”是同一个字,此处用“净”显然不合适,用“瀞”则极妙,它既有“净”之意,更有“水+静”的内涵。静已然空灵,水中之静则是净之静、静之净,禅意由此而生。所以,“观想”是径,“山泉”是门,“眸子”是锁,“瀞”是生发禅意、开启这段心灵修炼历程的钥匙。混迹世间,辗转功名,绝大部分人的眸子是锁着的。如何开启?瀞。


步入禅境,并非像时下禅诗所言,就一定或马上能得到悟觉。由闹入静,由垢生净,首先会“失去”,失去判别,失去奔腾,失去身心。“若你曾腰缠万贯,那现在只剩下空洞的双眼”;那些像蜜蜂一样辛苦酿造出来的蜜都将失去,你会感到心痛;曾经贪婪的双手,还在喉咙里发痒……这样的“观想”,让你“行动迟缓,眼神呆滞”,“如一株/深度败落、浑身萧瑟的秋树”“伫立在众人的视线之外”。没人理解你,“罗织过多少美轮美奂的写意”的你,为何要统统将它们扔弃?


但不扔弃又能怎样?我们的岁月一直“生活在锅子里”,早已被“煮熟”。这种状态造成的最坏结果,是人不能认识自己——“见过他人的一生,却没见过完整的自己”。古希腊神庙廊柱上那句“认识你自己”的格言是何等精警!一辈子要读多少书,多少“伶俐的文字”蕴藏在体内,才让我们变得聪明,可我们切身体会到的是,“苦原来都从聪明开始”,“想清楚了,还不如做条笨笨的牛”。


《心经》第一节以牛作结,缘自禅理和诗脉,更缘自诗人的心径。一千二百年前,高僧灵祐从江西来到诗人的老家沩山,自立门户,广纳僧众,此乃“禅宗五叶”的第一叶——沩仰宗之肇始。灵祐力主农禅并重,自给自足,牛就成了庙里必不可少的农耕伙伴。临终前,灵祐对慧寂等弟子说:“老僧百年后,到山下做一头水牯牛,左肋下写五个字:沩山僧某甲。这个时候,如果叫他沩山僧,他是水牯牛;如果叫他水牯牛,他又是沩山僧。那究竟该叫他什么好呢?”是啊,一般人耐不住牛的劳苦,成语“当牛做马”即可见一斑。但人的苦厄和牛又有什么区别?所以,“舍得做牛”,明白人生本苦的真谛,方能桶底脱落,收获“金灿灿的稻谷”。


第一节从“观想”到“舍得”,从“我”到“牛”,从“瀞入”到“变成”,是对禅修过程的高度概括。禅和美一样,不是客观物,她们无处不在,又从不在一处。倘若没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和一颗参禅求道之心,你永远也得不到她。不千锤百炼,不当牛做马,只靠打打坐、合合掌、念念经,佛都救他不得。


第二节写色与空的辩证和互证。这是禅学最紧要的课题。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不异色,色不异空。我们经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嘴上,但对于色与空的关系究竟应该如何理解?


有一天,灵祐与慧寂一起游山。灵祐说:“见色便见心。”慧寂问:“树子是色,阿那个是和尚色上见底心?”灵佑回答:“汝若见心,云何见色?见色即是汝心。”人有心脏,那是赖以生存的器官,是客观物。但作为灵魂的“心”,是不存在于体内的。不在体内,又在何处,难道在体外?不,也不在体外。“心”既不在体内,又不在体外,按灵祐的说法,它在“观照”中:“见色便见心。”所以,色彩不只在春天,任何时候都有,只要你能观照,能触摸,能感受,它就在。但正由于需要“心”的观照,才有色,所以在观照之前,色是没有的,是空的。


因色起心,亦因心生色。本质而言,生灭皆因缘,心与色俱空。故“无无明,亦无无明尽”。


如果心被填得太满,甚至将心滞留在某些客观事物上,比如功名、利禄、情爱、山水,都会形成“执”。执越多,心灵的羁绊就越多,人就越不自由。心为物役,最终,要不私欲膨胀,万劫不复,要不哀莫大于心死,变成槁木死灰。这就是为什么,不识一字的六祖慧能在听到《金刚经》中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时,豁然开悟,遂成南派禅宗的开山祖师。


对心灵的解放,始终是人类摆脱困境的关键所在。欧阳白对色空关系的探究,有其独到之处。他认为,空与色既是伴侣,又是敌人。它们“一体两面”,有着“不可分割的血肉”,好比“舞与舞者”“诗与诗人”,这个比喻极为妥帖。舞既成全舞者,又挑战舞者,就像诗与诗人。同理,色和空互相成就,又互相反噬。这个原理为造物主所常用,其要旨在于打通物性与神性,为追求高远境界的人准备一个无涯无际的精神花园。


佛经好用比喻,有《百喻经》。欧阳白在《心经》这首长诗中同样妙喻迭出:“空是它的行囊,它的马背,它的十万里河山/空是它的眼,它的耳,它的鼻,它的舌头,是它的自我/即便山摇地动,磁场逆转,桑田沧海,也不过/是它窗户上薄薄的宣纸,眼睑上薄薄的膜……”本节第一段写空对色,这是以实喻空,告诉读者,空并不是“空无”“空洞”的空,而是无所不包,又纤尘不染,连“空无”都没有。


本节第二段写“色对空”。“天空没有为云彩改变过颜色”,这句极好。天是最大的空,它能包容无限的色相:惶惑、迷乱、任性、天真、无助归宿、初衷、理想、各种理由,乃至爱、仇恨、漠不关心。是谁,为了谁,都不再重要”,到底是色还是空,其实一点都不重要。这就对了。放下一切,才是对所有色空关系讨论与争议的当头棒喝。


第三节回到“我”,不是第一人称的我,而是自我——“自以为是的我”。诗人直接发问:“诸位!这个我从何而来?”按常规,这应是本节的首句,但诗人将它放到第五句,理由有二:一是前面三个发问一个紧似一个,三问之后接上这一总问,立马神完气足;二是突出“舍去”一词,表示对“自我”的否定。


“手执一把利剑”,“执”是为了破执。骨还父,肉还母,莲花还给师父,问题是,灵魂怎么办?心怎么办?可还的都还回去了,还不回去的“人生如梦”怎么办?相握的手,缠绵的爱,难以割舍的情,宝贵的生命……“我们从不反感/垢污满脸,倒不敢清澈如洗”“不抛弃,不放弃,吊着这口断续之气”,我们是如此执着地“在雾霾充满的空气中仍然希望苟延残喘”,以“增加或深或浅的脚印,像深秋的葵花,面对急坠残阳/不住摇着无力的头”。唯其如此,本节开头才会高呼“舍去”,并手执利剑。


第四节行数最多,承上启下,有着枢纽地位。“自我”如此不堪,俗世这般混浊,岂不让人伤心绝望!“是我们共同生起一种忧伤,还是湮灭了一种痛楚”,地球上的人生生不息,永远相续,人生却如旦暮,似空花,“无论岁月多么漫长,都只为这一瞬间而活”。永恒与瞬间这种残酷的对应,我们应如何超越?


诗人说,“色彩里生出世界”,也“生出我们的眼睛”。“无论多么真实,都将迅捷地消逝”,然而无论多么迅捷的消逝,都将留下“真实”的痕迹。消逝固然是结局,是“电光一闪,转瞬即灭”,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有眼睛和心灵,我们足以能够观察、体会和领悟这个世界,“识骨寻踪,踏雪寻梅”,让正在消逝的东西留下它的痕迹。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是故,眼耳鼻舌身意所面临的世间(色声香味触法),正是生长禅意和诗情的沃土。


这一节后面六个自然段,全写世间,细致而精彩。色:“界限模糊,油彩桶被打翻”,五色让人目盲。声:“被搬/至自由市场,悄悄地卖了个白菜价”,市声嘈杂,五声让人耳聋。香:“幸福都/集中在宫闱之中,床第之上,夜夜笙歌”,这是一种掺和着各种气息的变异的芬芳。味:“一缸酱油/乃是极好的佐料,五味杂陈”。触:“亦真亦幻,我们纵情于穿越,但/无从知晓,那无法穿越的黑幕,隔了什么”。法:“红色的血肉其实并不美啊/尽是些花花的颜料,不如皮,可以打扮得光滑”。这就是世间,是青原惟信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是石头希迁的“路滑”和沩山灵祐“米里有虫”。


可见,出世必先入世,参事而后参禅,垢里取净,闹中求安,颠倒梦想过才知如何远离魔障,所谓“春宫画里修行”,方是真佛学。“道理如此浅显,我们何必太过深沉”,“智者其实是每晚都睡得很香的那个人/亦打些闲碎的鼾,给月亮听,给/无家可归的星星听”。


佛有三学,戒定慧。戒乃知其可为知其不可为,定乃恒久专一的毅力,慧即般若——以戒、定为桥梁,越过世俗的滔滔大河,抵达智慧的彼岸。“得闲处且得个闲/故园只是几十年前忙碌时,偶尔经过过”。篡看惯了,乱也看惯了,他们止观双修,心态平和,烦消漏尽,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达到极致的平衡,悠悠然在“桥”上看风景。谁在楼上看他们呢?佛。或者说,天眼。又或者说,他们自己的第三只眼。他们是自己的明月,也是自己梦的主人。


第五节专写情。这是人最难过的关。元好问有震古烁今的一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本节起首的“菩萨蛮”是唐代教坊曲名,李白率先用它写词“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奠定其秋愁伤感之调。后来,韦庄、温庭筠、李煜、苏轼、李清照、辛弃疾等都用“菩萨蛮”写出过名篇,均着眼于一个“情”字。“菩萨蛮”最初来源于头戴金冠、珠光宝气的女蛮国使者,这里诗人让“提着花篮,踏着祥云”的传统形象与拥有“萨克斯金属的身躯”的现代形象进行对碰,虽略显突兀,却在阻隔中形成拓展,在冲突中产生张力,有奇兵之效,与第一节第一段尾句“萨顶顶的《万物生》”异曲同工。


情是让人沉溺的渊薮,又时常空幻如梦,好比镜花水月:如同“镜子中展现的波浪”,如同“蜜甜的毒药”,如同“追魂之火,赶魂之水,喊魂之歌”……故纸堆里、青石碑上,刻的全是荒唐故事。在这里,诗人鞭辟入里地揭示出“情”的危险,比“生死相许”更严重、更可怕:“心碎也罢,心死也罢,没有一个是因为欢乐/无疾而终的,就是死了,也未曾真了。”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连草木都有情呢!有情乃生命之幸,是生命绵延不绝的基础,同时也可能是人生之痛、命运之劫,“给了沉醉,给了留恋/竟收走了歌声,收走了花朵”“它凌空一抹,月上的/槃木顿化成一树桂花,两碟青菜”。


怎样渡过情劫?第六、七节给出了参考答案。情,尤其是爱情,往往无异于澎湃之激流、浩荡之洪水。有人善驾驭,在情中安妥自己的身心,将爱情、亲情、乡情一一变成自己的家园,即便惊天巨澜只当作后院池中一朵浮沤。有人不善驾驭,有如苍蝇碰壁,飞蛾扑火,直欲粉身碎骨。这时,唯一能宽解自己,让自己跳过情关的,是故乡,是单纯的童年、热闹的节日和悠闲的日常生活。


第六节的“三月三”,就是故乡,是民俗,是节日,是童年,是日常生活的统称。在诗人看来,过好日常生活就是参禅习佛,平常心是道。烹饪乃生活的经典,它没有由来,“却天衣无缝,圆融、无碍”,有哪部经典如此天造地设、鬼斧神工?故乡有足够的蜜,能使你苍白的脸“回到红颜盛开”,“笑成画”,能“煮干那些流泪的迷茫”。所以,“三月三,你如此强大”!


第七节现身说法,“我”与故乡。沈从文说:“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这句话有两层含义:一是要不战死沙场,要不回到故乡,死和回是相对的;二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死和回是统一的。回得去就相对,回不去就统一。但不管回不回得去,“我”的漂泊是无疑的,所以才有故人“隔空向我呼唤”。“折叠自己”,这是流浪和漂泊最为生动的注脚。“你何必提起”,可能是别人提起,也可能就是自己想起,自己内心涌动的乡愁。那么,“故人”或许也并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而故乡对自己的吸引,自己对故乡的畏怯,依然是“情”字在作怪:“多情被多情恼恨的日子,多情被无情吞噬的日子。”无是无非,无大无小,或神或鬼,或咒语或颂歌,就像“一场好不庄严的戏”。因此,诗人特别希望“大爱无疆”变成“大道无形”,亦即伫立在远方、日日炊烟四起的永恒的故乡。


但“我”为情所困,为业所迷,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明明走在彩虹上,却瞬间跌落到深沟里”,徒然“多添了一些淤泥”。连送信的天使都“恶毒”起来,真个是“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你无法/等到回乡的邀请”,那战死沙场与回到故乡就只好统一了:“其实你无需/等待。”


这一节最后十二句非常精彩。诗人把一个流浪者剜肉剔骨,变成“一根孤零零的竹竿”。然后切断,“连这支残竹也请剁碎,烧了”。看上去残酷至极,但谁到最后不是这样的命运呢?每个人都是一抔黄土一捧灰呀!青山处处可埋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死在哪里,哪里就是故乡。借问路旁名利客,何如此处学长生:“你其实活在这片火光中”。


第八节是上节的延伸,像一声悠长的叹息。“故土难离”,而不得不离;“故人难舍”,而不得不舍;“故乡难忘”,而不得不忘。这是世间常态、人生宿命,是莫名其妙的“千秋万劫”。但世间依然是人的福地,是人受苦受难的福地,所以洪水纵然滔天,尾生也会守桥趾之诺;罗裙风流纵然毒性巨大,也要像“蜜一样喝下”。在寒冷中感受温暖,在寂静中生长智慧。如果还是解脱不了,请“听听这人如何说话”。


最后几句是菩萨说的话,也是诗人说的话,可用四个字概括:回归本原。揭开世俗的面纱,掀掉社会的面具,祛除烦恼的自我。“谛听内心,谛听自然”重复了两次,可见是多么重要!这一内一外统摄于“自由”的禅悟之中。此刻,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内心即自然,自然即内心。“灵性的吉祥草脱根而出”,基督教叫神启,道家叫得道,儒家叫“明明德”。大自然所有节奏、韵律、歌唱,宇宙的一切秘密,都在“提起无复其上的无念之念”。


菩萨禅坐,梵音四起;天宇无声,一默如雷:“你听了没有?你听到没有?!”


欧阳白长诗《心经》的意义在于,它匡正了从古至今诗人写禅诗“为禅而禅”的积习,运用婉转而奔放的笔触,既丰富、拓展了现代诗的维度,又将禅学置于文化与时代的广阔背景之下,赋予其浓厚的现代气息和深沉的哲学意蕴。胡兰成说,禅是一枝花。其实,禅还是叶,是枝,是干,是根,是花园,是丛林,是草原,是人世间,是整个宇宙——禅是更广大阔远的世界!


洛夫


2016年,著名诗人、一代诗魔洛夫在深圳第一次见到《心经》时就很喜欢,他仔细读完后说:“诗意充满,情绪也很饱满,作为藏头诗,读起来丝毫感觉不出生涩和违和,说夸张一点,甚至感觉原文是为这首诗配的一样”,在得知此诗发表后,他在温哥华和作者通微信电话时说:“现代人大多浮躁,你能沉浸于传统文化中汲取诗意,长达十年之久写作一首优秀的诗作,很是难得!”


罗鹿鸣丨读欧阳白藏头长诗《心经》有感

虽过知天命之年,我仍然在读《心经》时感到力不从心、稀里糊涂、不明不白的。而欧阳白却以一首《心经》的藏头长诗横空问世震憾了我。不知道他对《心经》的领悟是入木三分了呢?还是醍醐灌顶了呢?反正他将《心经》的每一个字依序置于诗的开头,融会贯通写成260行的诗,可见不是一般角色。这不仅得从经句的哲思玄理中挖出物来、从深奥玄虚中揪出禅来、从博大精深中悟出理来,还得是一个能将所悟、所感、所见、所及之情、之景、之思,以诗的形式固化下来,如此这般,非道行高深、得绝学真传的佛学经典的专家学者、非功力深厚、技术娴熟的诗人是揽不起这个瓷器活的。


欧阳白的长诗《心经》,给了当下诗歌写作者一个跳高的标杆、跳远的沙坑、攀登的珠峰。将260个字藏头成诗,其挑战难度令我无法理喻,更无法企及。我做一首短的藏头诗以附庸风雅、贻笑大方尚可做到,而做一首如此之长的藏头诗是不敢想象的,此实乃诗坛奇闻、世之罕见。可不可以据此申报吉尼斯纪录尚不可考,反正是我习诗三十余年头次见到。说我是我孤陋寡闻也好、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也好,他这种作茧自缚却又具有缩骨神功、从从容容地从层层束缚中解放出来的奇人绝招,让我脑洞大开、叹为观止,真的应了那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由此可见,欧阳白对解经的执着、对为诗的辛勤,如果不是孜孜以求、殚精竭虑、体察幽微,这样的经学长诗是不可能创作得出来的。


读懂一首诗不容易,读懂一首自经书化出的诗尤其难。以我的学识、经历,对读懂欧阳白的《心经》一诗也依然困难。但偶尔觅得诗中真意还是有的。现在有一句俏皮话:“你懂的!”纵观全诗,有时是微言大义、意在言外;有时是借事托意、言近旨远;无伤怀念远、离情别绪、男欢女爱,却悲生忧死、提魂摄魄、佛意禅心。让我能感受到流泉洗肠、山茶滴泪、杜鹃吐血;体会到生起寂灭、虚虚实实、亦真亦幻;经历着沧海桑田、天地洪荒、凤凰涅槃;崇敬着自然天成、物我一体、天人合一。


我不信佛也没有得到佛的点化,仅是一个热爱诗歌写作的榆木疙瘩。欧阳白的《心经》一诗,章法跳跃、巧于变化。让我充分体验到气势磅礴之境界、气贯长虹之品格、起承转合之技术。值得称许的还有:全诗时而漫不经心、舒缓自如;时而狂风骤雨、金戈铁马;时而光怪陆离、色彩斑斓;时而静水深流、光风霁月;时而丰腴厚实、神采俊逸;时而奇景突现、意象纷至。


《毛诗序》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白居易也说过:“大凡人之感于事则必动于情,然后兴于嗟叹,发于吟咏,而形于歌诗矣。”袁枚还说过:“诗如鼓琴,声声见心。”如果让我们耐着性子、俯下身段,读上几遍,欧阳白《心经》一诗便其意自现,对诗人的心境、追求、寄托也就一目了然了。对此,我就不在此妄自揣摩,学鹦鹉绕舌般的解读了。


不算文谈,不是诗话,仅粗鄙之见,博一笑而已。

 

柳宗宣


多少代人念持《心经》为其谛听,欲解玄奥莫名旨意。本焕师以指血书经,弘一师试详解之,吾友欧阳白以新诗来自我阐明,以其诗性生命体悟神灵,受其感召,以心印证无上佛旨,破习解脱苦厄无常。此实属他和我们的幸识。


李春龙

 

欧阳白的藏头长诗《心经》,是一首克登天之难而成的好诗,让人叹为观止。多么仁厚的诗人,把难都留给自己,让读者无挂无碍,一路涛涛轻松到第260行。偏爱第六节。从童年到中年,每年三月三,母亲都要为我地菜煮鸡蛋。“天衣无缝,圆融、无碍”禅一样的煮法,就出自母亲之手。读到“波涛能不能煮船帆?”这全新的句子,脑洞顿时大开。水就是火,能载船,亦能烧帆。名利之舟,希望之帆,关键看自己怎么去把握方向。把日子煮干,只留一串念珠,日常就是参禅。从此后,悟《心经》有了一种更便捷的选择,叫读欧阳白《心经》。


起伦


能感觉到,这首长诗白兄付出的心血!这是难度写作,不可轻松得来。读白兄此作,我为我们湖南诗人骄傲!”


向以鲜


“这是有勇气的探索,是有难度的写作,是灵魂之刃和词语之巅的自由杂技!”

 

程一身

 

此诗哲学功底兼具情感力度!


谭五昌


欧阳白十年磨一剑,费了大量心血创作此鸿篇巨制,是现代汉语诗歌对博大精深的东方传统文化的一种致敬行为,非常了不起。

 

杨思慧

 

太厉害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潘英

 

“本篇诗作,可定位为诗中《心经》,整篇作品充满禅意,充满哲理,充满佛理。看懂这篇诗,得真要有一些佛学功夫,一些哲学思想,一些人生的彻悟。这首诗虽长,却由浅入深,有张力让你看得下去。如能耐下心咀嚼诗人的思想,你可大获脾益。当然你看得懂了,你就以然悟到了,你就以然或多或少化成行动了。所以,这首诗,在一定程度上如梵高的画,是给看得懂的人看的。看不懂时,会认为是梦呓,是叨叨。当然,诗中金句颇多,智慧逼人。有意料之中,有意料之外。有深理,有惊喜,有余味。真是很好的诗篇。”


梅淑兰

 

以心经做藏头诗,真不容易,是大手笔。


李青松

 

善哉感恩诸佛圣贤慈悲加持感召,随喜师兄大行者诗禅妙参行愿菩提之功德,学习了”,并作一偈赞叹:“诗禅妙参入化境,悲智双运觉有情”。


    欧阳白,曾用笔名渤海,哲学博士,中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兼职教授、硕士生导师。湖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省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长沙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社会科学核心期刊和中央、省市级报刊发表各类学术和论文20余篇,发表以诗为主的文学作品1000余篇(首)著有诗集五部,2004年开创“诗屋网”,并和诗屋同仁一道提出“好诗主义”。同年起至今主编诗屋年选和《诗屋》杂志,出版诗屋年度诗选12部,诗屋杂志六期,编辑出版同仁诗集30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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