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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英:野蔷薇的春天

来源:   时间 : 2017-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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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蔷薇的春天

 

 

  四月的人间,像美仑美奂的童话。阳光是金子做的,明亮而不炙热。这种恰到好处的温暖,让人心里无端溢出几分柔情,想端一杯酒就着春风啜饮。

  白天,站在学校三楼的阳台,看到满坡山花摇曳一地诗篇。最打眼的是映山红,红艳艳的花朵,像鲜艳欲滴的小嘴,在春风里唱着什么,吟着什么。金樱子开得正灿烂,一根刺藤上结着十来朵茶碗大小的花,洁白的花瓣,金黄的花蕊,有的爬到枞树上,有的攀援在灌木丛里,都不安分地散发着浓郁的芬芳。荒地里的一丛丛粉白的小窃衣,有着不起眼的朴素,旁若无人地盛放。野蔷薇一架架,一篷篷,粉红的娇艳,雪白的纯真,有的攀在山塘边作临水照花状,有的歪在枝头作小鸟依人状。羊踟躇顶着明黄的花朵摇晃着,蕨子顶着问号拱出来了,春笋削尖脑袋冒出来了,木姜子结籽了。春雷多威风啊,一声吆喝,满山的花就开了,满树的叶就发了,满天的白云就随着风儿到处逛了。

  夜晚,风里夹杂着草木的清香和山花的芬芳,一阵阵从窗外涌到教室里。她的鼻孔里全是蔷薇的清芬。沙沙笔落到纸上的声音,像春蚕吃桑叶,像小雨打在青瓦上,像雪籽跳到菜心里。以夜色为掩护,蔷薇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芳香,像一股清泉注入河流,总想撬动些什么,偷走些什么。她悄悄偏过头,往后头迅速瞟去,那个毛茸茸的头埋在一堆书本试卷里。忽然那脑袋抬起来,一双清亮亮的眼睛向前扫来,那分明是一道闪电啊,击得她晕头转向,一片空白。她稳住快要喷火的脸庞,压住剧烈运动的胸膛,半天才安抚住准备冲锋陷阵的心脏。她敲了一下木木的脑袋,念念有词,马上要背水一战了,得养精蓄锐,可不能胡思乱想。再遥想大山下那幢破旧的土砖屋,屋里人那些期盼的眼睛,狂热的心猛地丢到了凉水里,先是哧哧地冒着热气,然后慢慢安宁下来。

  深夜,寝室熄灯了,相继闪起一根两根蜡烛,亮起三四柱手电。书页翻动的声音,低悄的诵读声,和着窗外清脆的蛙歌,还有不知名的虫鸣,春夜交响曲温柔而多情。囿于眼皮上下频繁打架,她熄了蜡烛,脑海里却浮想翩跹。他魁梧的身材,在篮球场上东奔西走的矫健身姿;他波澜不惊的轻笑,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多好看;他与数学老师激烈的争辩,事实证明他的解题方法更简单巧妙;他善辩的口才,他流利的英语,他出众的才华……这样天马行空的乱想着,渐渐沉入梦乡。梦里有满架的蔷薇,粉红粉红的花朵,淡雅淡雅的清芬。花架下隐隐有人,原来他坐在那看书,一片一片花瓣打着转落在他头上。他抬起头看她,微微一笑。他们并肩坐在蔷薇花下,太阳很大,风却很轻。次日清晨,校园里落英缤纷,她怔怔地盯着一地的粉蔷薇,残梦未醒的样子。

  他通过了军校的大半考试项目,马上要被录取了;最后一关被刷下来了,他只能考普通大学了;他通过口语测试了,要报考英语专业……这些消息陆陆续续传来,她的情绪时起时伏,既希望他梦想成真,又不甘与他失之交臂。谁叫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呢,既没有花容月貌,也算不得出类拔萃。时喜时悲此起彼伏的心绪,幸而只占她一点点空间,她依然是那个倔强不肯低头的孩子。当时,她最大的希望就是,读书改变自己甚至整个家庭的命运。她热爱那片大山下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一切,可她希望以另外一种方式来爱。也就是说,以一种世俗眼里更体面的方式。他大概也是。

  蔷薇花开了又谢,一个个细果子青涩地挂在枝头,一天天热起来。最炙热的那月,他们向命运呈上各自的人生试卷。命运的裁决无疑是公正的,也是无情的,那年她如愿以偿到了南方某个学府,学习喜欢的专业。他去了另外的学府,可她无暇过问。从此,各奔东西。

  年年四月,蔷薇如期开放,那是一场盛大华丽的花宴,如火如荼。他们却再不相遇,杳无音信。很多年后,她暗自庆幸,当年的蔷薇花下只有她。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关于蔷薇花的童话。她一个人的童话。多年后,她有了喜欢的人和家,生活平静若水。青春的时光渐行渐远,她一如既往地喜欢蔷薇。蔷薇可制香水,古人在《铁围山丛谈》云:用白金为甑,采蔷薇花蒸汽成水,屡采屡蒸,积而为香,香犹透彻,洒着人衣袂,经十数日不歇也。她亲手调制过,果然香气馥郁,一如当初温柔的情怀。

  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她,只想简居黑麋峰的小院里,在墙的四周栽满蔷薇,待春风起,守住那满架的蔷薇一院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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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里樱花

  

 

  傍晚,踏着一条青草路去樱花园。雨水刚刚停歇,田野一片水雾茫茫。路边长满接骨草,羽状的复叶极肥硕,几滴露珠不安分地滚动着。啪的一声,一滴两滴跳落到泥地,霎时被吸收。球序卷耳、天葵、稻搓菜、泥胡菜们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挤挤挨挨地拥簇着,热闹得很。我蹲下身子,似乎能听到它们纤细的呼吸声,还有汁液流动的哗哗声。谁家的屋后散落着几株老樟,树冠凝成一团绿云,新发的细叶呈嫩嫩的黄,似乎轻轻一触便要滴下绿色。田野里稀稀落落长着几株山桃,举着娇艳的花朵,淡淡的粉,那是姑娘新刷的腮红。大红的茶花,金黄的迎春花,紫红的玉兰,粉紫的诸葛菜,从农家的院子里争相涌出来,笑意盈盈。

  往前走,一条窄窄的河流迤逶而来。连日的春雨,让原本湛蓝的河水披上米黄的外衣,它褪去冬天的枯瘦,日渐丰盈起来。你看,它游动着丰腴的身体,哗啦啦地从坝上穿过。河岸长满青草和野花,野蔷薇、悬钩子、水芹菜、喷雪花等舒展着身体,随风袅袅起伏,默契地与河水一应一答。河那边便是樱花园了,远远望去,一片粉色的花海。三三两两的人群欢快地走动着,不时有人举起手机,发出啧啧的轻赞。近前,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肺腑,全身的毛孔扩张起来,蠢蠢欲动,争相吮吸着这醉人的芬芳。心也酥软起来。

  那一片樱花林,美得令人窒息。数米高的树,枝条上压满密密的花朵,千朵万朵拥簇着,像覆着一层厚实的雪。每一朵樱花,花瓣雪白雪白的,花托处有着微微的红,分明是粉面含羞的女儿家。细长的花梗托着花,颤颤巍巍,生怕不小心打碎了它。每一树樱花,都是一首诗,一首婉转浪漫的古诗。每一树樱花,都是一支歌,一枝悠扬清丽的江南小调。面对着这一片玉树琼花,只觉得词穷,或者说所有的形容词都配不上它们。原来,我误闯入一个仙境,一个十里樱花的世外桃源。如梦如幻。如醉如痴。这一尘不染的花海,让我自惭形秽起来,为这丑陋庸俗的皮囊,为这贪念横生的灵魂。如果可以选择,我惟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伴着这樱花到地老天荒。天荒地老。

  一枝樱花轻轻拂在脸上,一片两片三片花瓣飘下来,有的落到头发上,有的落到肩头,还有一片落到手腕上,轻轻柔柔的。我拈起一片花瓣,粉红的,薄若蝉翼,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地上也是薄薄一层落花,残雪般,更像殒落的粉蝶。现在盛开的樱花灿若朝霞,数天后便会落英缤纷,遍地残花。落花流水春去也。我心里涌起一阵阵忧伤,为这早谢的樱,为这易逝的春,为这短暂的青春。真想变成一株樱花,生长在这片沃野,开一树灿烂的繁花,汲天地灵气,享清风明月。

  咕咕,咕咕,鹧鸪一声长一声短,此起彼伏。我沿着游道慢慢走,几株梨花落寞地开着,与樱花的热闹成了强烈的反差。梨花的花瓣雪白雪白的,花蕊密密麻麻地向外伸出,心形的绿叶点缀其中。梨花白得“缟素”,是百花中超凡脱俗的“道姑”,而樱花则是粉雕玉琢的少女,天真烂漫,不谙世事。那边的桃花也零星开了,更多的蓓蕾粘在枝头。林畔有湖。湖边堆着假山青石,重重叠叠,错落有致,有的覆着茸茸的青苔,很有些古意。湖水是翡翠般的碧色,清澈澄明,比姑娘的眼睛还深邃,凝着一泓深情。水流从青石上漫上来,又轻轻漫下去,就像春风不经意吹过。菜花浓郁的香弥漫在空中。湖边有块很大的菜园,生长着包菜、白菜、萝卜和大蒜、豌豆等,有的顶着花,有的抽了薹,有的结了籽,都是自由自在的模样。

  湖畔散步的人群越来越多,挚友赞远远地唤我。于是,我们沿着樱花林慢慢地走,不时有人与赞打招呼。忽然,一位黄衫宽袍的僧人朝我们稽首,原来是箕星寺法胜师傅。师傅说新到了广东的红茶,不如去喝茶。樱花林里喝茶真是妙,这地方不大,极清静。晶莹的玻璃壶,盛着陈红的茶汤,极是养眼。茶汤入口醇香,入胃暖心,真是“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问起日常的工作,谈起读过的书,遇到的有缘人,不时会心一笑。尘世有各自的苦,佛家有不同的体悟,同样须精进,求诸功德法,也算是殊途同归吧。这时,有风从北面吹来,细雨飘飘扬扬落起来,我们便起身合掌道别。

  夜更静了,花香却更浓了。师傅的背景渐渐远去,衣袂飘飘,与暗夜里的樱花相衬,一黑一白,一浓一淡,极是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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