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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昆仑谁凿破,无边波浪拍天来

来源:王志清   时间 : 2017-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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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壮美与优美交融

  法国哲学家狄德罗说:“诗需要一些壮大的、野蛮的、粗犷的气魄”。我以为,狄德罗所说的这种美,是一种壮美。美学研究者把美分为两个部分:优美与壮美。散文诗也如其他艺术一样,从宏观上说,其美也分为优美和壮美两大类。而于散文诗以一种小摆设、小格局、小气度的病弱之躯而自降品格,而让散文诗饱受歧视与凌辱时,我特别欣赏散文诗的壮大之风,也特别提倡呼吁散文诗也能够壮大起来。

  罗长江的散文诗,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抑或说总体印象是壮美,堂庑特大,气象恢弘,气势磅礴。罗长江的《大地》系列已经出版两部,即《大地苍黄》与《大地血殇》,根据其提供的创作构想,这个系列共五卷本,还有《大地涅槃》《大地芬芳》《大地梦想》,分别与传统文化之“五行”(金木水火土)相对应。这种构想的本身,就具有不同凡俗的壮大之美,诗人以宏大叙事,以大湘西为背景,而形成庞大的联袂性质的组唱。从已经出版的两部散文诗看,诗人熔铸史诗品质,将繁富复杂和已经陌生辽远的生活场景引入现代社会之宏阔时空,突破了散文诗小脚女人的藩篱。多声部交响性,联袂组唱,纵横捭阖而激越奔放。

  罗长江于2016年初出版的反映抗战时期湖南会战题材的长篇作品《大地血殇》,乃散文诗史上第一次用散文诗正面描写战争,用作者自己的话说就是通过写战争来写民族心灵史,“还原一场昨天的战争,还原一段国家的记忆,以纪念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自序)。这部长篇散文诗,以一场为抗日阵亡将士招魂的民间祭典为主线,正面书写湘西会战,穿插折射长沙会战、常德保卫战、衡阳保卫战等其它几场湖南会战。将巫风楚韵的民间祭祀与苍凉高古的屈原《九歌》对接,将悲壮惨烈的抗日战场与瑰丽奇谲的湖南风物、风土、风习、风情对接,将日渐远去的战争与当下世界对接,更与历尽沧桑的民族心灵史对接,作者调动一切可能调动的艺术手段,探索与发掘散文诗写作的种种可能性,最大限度地拓展社会容量,融纪实文学、民间歌谣、小说、戏剧、诗歌于一炉,铸就这样一部诗性洋溢的史诗新文本,无论是取材选题还是立意题旨乃至运笔调色,都具有震撼心魄的壮美

  《大地血殇》诗篇,涉及人和事甚夥,既有被称为战神的国军高级将领薛岳,指挥若定的军长方先觉、李玉堂、王甲本等,又有身先士卒、临危不惧而在常德会战牺牲的三位师长彭士堂、许国璋、孙明瑾等,还有在战史中未能提及的国军的一些中下级军官、医护人员和普通士兵,营长史恩华、曹克仁、带有诗人气质的作战参谋、带着老父被杀的仇恨投军的战地医生、被伤员们称作天使会吹口琴的女护士长、金盆岭七壮士、扑向被迫炸毁的大炮而壮烈牺牲的十多位战士等等。这庞大的人物谱系,在以身许国,死不旋踵的主旋律下演绎出一部气壮山河的立体的湘西抗战的活剧。整个一部散文诗,集中表现湘人同仇敌忾的血性精神,气势磅礴而场面壮阔,气象恢弘而意境沉雄,具有直抵心扉的艺术感染力。

  《大地苍黄》则是另一种的宏大叙事,全篇共二十四章,除了其中《界上农事》、《呜哇歌》、《鼓·舞·火》和《七盏灯》等四章写群众场面和宗教仪式的以外,其余的二十章分别写了该村庄里各色人等以及他们的命运史:既有猎户、渔民、铁匠、放牛娃、鸭客,又有身怀绝技的民间艺人和潦倒的无名诗人、采风的音乐人、会弹一首好风琴的女教师,还有走出这方天地的学生娃、打工仔、农技干部、军人、女大学生、台湾老兵等,以及那些殉情的少女、沦落的女知青、情奔的寡妇等。这些不同身份、不同经历、不同价值观、不同人生经验的人物,偶然或必然地彼此碰撞,互为纠结,出演了一场场的喜剧、悲剧、悲喜剧,抑或是正剧,生动而立体地反映了城市化进程中小村在现代文明蛊惑下的躁动。

  散文诗是一种美文,大美的文体。罗长江选择了散文诗,选择了形式优美和内容广博相结合的体制,也就是选择了文学创作的高难度,同时也规范了他的创作走向和对于天地玄远之道的探求。今人在论及哲学范畴的总体性时认为,这是一种整体性与完整性的追求,而这种“总体性作为一种宏大叙事,具有一定抽象性,因而有湮没个性的危险”。[①] 此论的意思是,即便是“宏大叙事”,也不能一味的壮美,而需要同时兼有优美。这类长篇散文诗比较高的境界是,壮美与优美,雄浑狂放与风华秀丽,互相对立而融为一体。

  罗长江散文诗的优美,则主要是体现在细部摹写上,体现在文字的明丽而深郁的质感上。罗长江的语言轻盈与沉郁交替,于轻盈中见沉郁;艳丽与苍莽更迭,于艳丽中显苍莽。无论是痛切的吟哦,无论是醉美的描写,无论是不动声色的述说,无论是激情飞扬的抒情,都能够也善于唤起读者心理潜能的运动,以至让人获得由表及里的深层次破译与解读,因而读来优美动人,让人神思摇曳而心旌荡漾。《大地苍黄》中“鸭客谣”章写一个“鸭客”的悲剧,而悲剧的背景则放在“一个春水茫茫的日子”里展开。其中画面,看似信手涂鸦,清新平易,却有一种转折顿挫的蓄势,生成了灵动婉丽而变化多姿的生动。诗人擅长以物我相参、动态的双向交流的叙事方式进行描写,画面非常优美而清新。“界上农事”章写“歌师傅”的一个片段:

  高高的界上,敞天敞地。/只有宽广、浑厚、高亢的歌喉,才能生出“天似穹庐,笼盖四 野”的覆盖感,也才具备“横扫千军如卷席”的穿透力啊。/蓊蓊郁郁的包谷林,如同烟波浩渺的 湖水。/阵阵笑声,被包谷叶子拨弄得如同跳荡的浪花,拍打着界上的阳光。/阳光跳荡着,粼光闪 闪。/歌谣俚曲是一尾尾美丽的鱼,游过去游过来。/在歌声的孵化下,一溜溜人影成了鱼,一团团 卧石成了鱼,一只只飞鸟成了鱼,一道道山脊成了鱼……/白云是鳍,一拨一划着。/白云是鳃,一 张一合着。/又大又轻是阳光的影子……

  劳动中的欢乐场面,仿佛“文人画”的那种简洁与灵动,有一种洗尽铅华、直指人心的魅力,格外地具有音画质感和诗意韵味,平易自然而不失清新浏亮,澄澈清晰而不失从容磊落。诗人所勾勒的,不仅是人物出现的背景,也是艺术固化了的具有象征意义的实质性内容。

  《大地血殇》以浪漫主义笔致,穿插了戏剧化和神话化的描写和浓郁的抒情,还邀约了历史亡灵来诸如岳飞、辛弃疾、李芾等忠臣烈士来为国军叫阵助威,还招来孤魂野鬼,诸如过世百年的“猎神”的干尸来惩戒日军。而诸如“雪峰安魂曲”这些部分则以非常优美的笔触来营造氛围:“月白风清。烟霞明灭。青冥浩荡。/莽莽雪峰山,硝烟散去。一轮皓月散发着仙国般的光芒。/恍惚间,若闻仙乐缥缈……”在这肃穆而圣洁的情氛中,山鬼林妖踏歌而至。而这些部分的加入,使得全诗风情摇曳,生动流转,富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给人优美的艺术享受。别林斯基曾说过:“无论在哪一种情况下,美都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因为大自然的景象是不可能绝对的美,这美隐藏在创造或者观察它们的那个人的灵魂里。”因此,从这些壮美与优美中,我们不是可以探入作者的灵魂吗?

  二、散漫与严谨互参

  我一直以为,散文诗是散文形态的诗,是现代社会的产物,是适应现代社会与现代人情绪而表现现代思想与躁动情感而派生的一种诗,就其体式形态而言,散文诗较之于诗就具有更大的优势,可以更自由,更灵活,更张扬,更多负载,也应该成为一种比诗还要诗的大有作为的诗。“诗”向“散文”借来的是自由,是形态上的散漫,是无所不能而腾挪跨跃。因此,散漫是散文诗的特殊形态。散文诗的形态是散漫与蓬松为主要特征的。但是,于散漫中见严谨,才是散文诗的最高境界。也因此,散文诗最需要解决好的矛盾是散漫与严谨的统一。而这个矛盾,又集中表现在结构上,长篇作品最棘手的也就是结构。

  罗长江在《大地苍黄》序言中引用诗人洛夫的话说:“长诗并不是人人可写,也不是每个诗人都得写长诗。”为什么呢?除了作家的才情以及文化底蕴不足等原因外,其中最难解决的问题估计也就是结构。我曾经著文认为,魏晋南北朝时兴起的小赋,大类于现代的散文诗。而唐诗中的庞然大物乐府歌行,是从小赋化出来的,歌行写得好的最突出的几个人,骆宾王、李白与岑参,都是以赋为诗的,或者是将赋的优势移植到诗中来了。骆宾王七言歌行,气势宏大,视野开阔,神采飞扬,跌宕激越,以慷慨磊落气息,驱使富艳瑰丽的词华,抒情叙事,间见杂出,形式非常灵活。而从罗长江这个具体的人看,从其创作的天赋与准备看,罗长江先生得天独厚,生活于楚歌、巫风、傩舞之乡,但是熟悉这些,浸沉于其中,使之能为已用,就非是生活中的有心人不可,非得有意识地经营和多方面地积累。这种庞大的联袂性质的组唱,最能够反映罗长江创新精神,最能够表现作者掌控全局的认知能力,也最非常适合表现诗人汪洋恣肆的才情与胸襟,最适合展示其高远而开阔的视野,最适合表现一种激荡情思和磊落风神的壮美。罗长江在自己的构想里说:“形式上,则致力于“跨文体”,在保持和彰显散文诗本质特征和属性的前提下,将散文、小说、自由体新诗、纪实文学、戏剧、电影、民间歌谣、旧体辞赋乃至音乐、绘画、摄影等各个艺术门类的元素糅于一体。以其充满张力的诗性叙事,提供一个‘散文诗还可以这样写’的新文本、全文本,为丰富散文诗这一文学样式和文体表现力,为提振当代散文诗写作的信心与前景,做切实努力。”罗长江以充沛的创新意识和探索精神进行着这种跨文体写作,而在这种写作中充分地享受着这种散文诗的自由,也充分地表现出散文诗形体的散漫。

  笔者非常认同秦兆基先生的观点:“《大地苍黄》、《大地血殇》的创作,就文体认知而言,是对自由精神的体认;就作者而言,是个我自由精神的释放;就读者而言,是接受自由精神的洗礼。”[②]诗的灵魂是自由的。而具有诗之基因的“散文诗”比诗还要自由,非常适合挥洒自如地抒写和描画,非常适合于铺排,但是,也非常讲究叙述,讲究叙述的节奏、韵律与章法。艾略特《传统与个人才能》有段名言:“诗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不是表现个性,而是逃避个性。自然,只有有个性和感情的人才会知道要逃避这种东西是什么意义。”也就是说,散文诗本身虽然发端于我们的情感,虽然需要张扬与散漫,但是依然需要以节制来结构来叙述,而表现为一种理性的节制。

  《大地苍黄》农历24节气为纬线贯穿全篇,形成了24章的格局,以竹枝词状写的农历24节气为纬线,串连起发生在一个村庄的24个故事。而在每个节气中安排一个故事或者风俗场面;每章的前面都镶上一首有关这个节气的“竹枝词”,在诗章适当的地方插入相应的“候歌”。用“节气”来绾带乡风、民俗、村事,作为贯串线索,形成了看似散漫而实则严谨的结构。虽然作品各自独立地分为《陌上梅花》、《雷生与牛》、《鸭客谣》、《雁来红》、《血蝴蝶》等二十多个章节。这些章节,都是以“断章”的形式出现的,章节与章节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连贯性,甚至也看不出什么逻辑性,是跳跃的,横列的,并置的,如蒙太奇,而又是块面的纵向层叠与递进的。这就是罗长江的一种书写策略,是其所追求的一种诗性结构。画面与画面之间各不相关,又互相映照,还形成了互为依托和发展的全面展示,恰到好处地跳脱了对于生活和历史的史实性的拘泥而局促的记录。天地苍黄,时序更迭,物是人非,全在无序中显现其整体的秩序,实现了向人心逻辑的艺术转换,而所有的这些自由而恣肆的呈示,跌宕有致,暗合天道人情的规律性。笔者在评论罗长江的《大地苍黄》的文章中评赏说:“大地苍黄,苍黄大地,作者思接天地,接通了地气,也进入到自由之境,打开了畅想的空间,使得这些历史的、现实的、原生态的生活形态纷纷进入了作家当代意识的烛照,进入了诗性的文化的关怀。诗人突破了古今之囿,同时也疏离了具体现实和当下心灵,极其自由而流畅地驰骋着想象,忽古忽今,忽远忽近,忽虚忽实,忽浓忽淡,忽张忽弛,从容流转,娓娓道来,建构起张力饱满的文化空间,成为诗意饱满的生态情境。湘西故乡的那些已经逝去了的历史与故事,成为一方方美丽的块面,仿佛漫不经心地信手拈来,而形成了美与美的块面的美的组合,大类于王维诗歌纯以物象并置的手法,表现出强劲的艺术张力。尤其是作者通过这种画面的并置与叠加,反映出湘西地域的成长史、文明史、民族史、风俗史、精神史,也表现出诗人对生命价值的拷问,对精神高度的向往。”[③]

  黑格尔《美学》里说过:“史诗之所以成为自由艺术的作品,就单凭它本身就是一个完满的整体,通过整体来描述一个独立自足的世界。”罗长江的 “大地系列”是长篇叙事散文诗,也是史诗,或者是说是史诗写法,自然要遵照黑格尔关于史诗的规定性。《大地苍黄》打造了一个个自足的天地,而其结构上的跳跃性的衔接,形成了松散型的紧密。而《大地苍黄》中纯任自然,仿佛生活原本就是这样的“无序”也无开头无结局,诗人挥洒自如又十分节制,自然展示了湘西北历史记忆深处的一幅幅的美丽与苍凉,形成了一幅哀婉而深沉的风情风俗的立体长卷。

  《大地血殇》不是按照战局发展的自然顺序,有意识地打乱了这种顺序,时空交错,设计了自己的“程序”,将湘西会战置于民间祭祀,在连续的鲜活的场面中呈现,显示了作者在构思的匠心,也形成了其结构的特点,形成了“一个完满的整体”,“一个独立自足的世界”。全篇九歌,开坛—招魂—英雄故事歌(四个部分)—跳殇—引魂—撤营。作者将《九歌》诸神从纸本上复活,并与楚风傩戏以及道士作法、招魂、超度的宗教仪式结合起来,组织了一场超大型演出。天神、地祇、人鬼,原始宗教、佛教、道教以及民间信仰中的种种精灵纷纷登场,用大典贯串了整个湘西战役,打通了遥远的过去、昨天和未来。《大地血殇》汲取了剧诗的要素,体现了戏剧作为综合艺术的特点。视频上应用的“画外音”,电影中应用的特写镜头、闪回、蒙太奇手法,振荡其势而回旋其姿。罗长江为情而作,非为事而作,而情文相生,所有的“历史碎片”(现实与历史的,主流与非主流的,官方与民间的,我方与敌方的,严肃的与荒诞的,曾经发生的与想象臆造的),所有的想象和虚构,既是独立性的部分,松散性的个体,又服从于也统一于诗人所创造的“自足天地”。

  长篇散文诗因为不像小说那样可以靠故事情节、靠人物形象来绾联与结构,其散漫与严谨的矛盾也就格外的尖锐。罗长江已经出版的两部长篇散文诗已经获得了探索的成功,表现出特立独行的艺术个性和美学追求。我们希望他的下面三部长篇散文诗中,在这个问题上的探索更为自觉,也进入更为自由的王国。

  三、诗情与理性并重

  法国作家福楼拜在给友人的信中说他写作“特意回避偶然性和戏剧性。不要妖怪,不要英雄”。福楼拜明确指出:“我总是强迫自己深入事物的灵魂,停止在广泛的普遍上”。这是就小说创作而言的,我们以为,诗亦然,散文诗尤需要如此。

  散文诗在国外被称之为思想的诗。因为散文诗最适合表现灵魂的惊悚,表达思想与思辨的过程与震颤。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一部诗化的阐释了尼采哲学主张的哲学著作,也属于长篇散文诗范畴,杂糅各种文类,说故事,写风景,游历活动,勾画场面,倾诉人物内心活动,深入事物的灵魂,因而也深抵读者的灵魂。

  我们不是说散文诗一定要像尼采这样去写,而是说,散文诗并不绝对排斥理性,散文诗文体的优势即在于在思想上占有制高点。诚然,诗毕竟不是哲学,也不能是哲学的表达。散文诗中的哲学思考,思想深度,不是靠逻辑的分析与推理来实现的。德国浪漫主义理论家弗·施莱格尔说:“现代诗的全部历史便是对简短的哲学正文所作的无穷无尽的注解;任何艺术都应当成为科学,任何科学都应当成为艺术;诗和哲学应统一起来。” “诗和哲学应统一起来”这怎么成为可能呢?这就是要“强迫自己深入事物的灵魂,停止在广泛的普遍上”。真正的诗人应该是哲学家,或者是真正的诗人应该具有哲学的智慧,以诗来表现哲学的思考而深入事物的灵魂,而获得事物的本质规律与普泛共性,而使你的创作能够反映生活所具有的普遍意义,表现出社会关怀的哲学思考。而罗长江的散文诗,所以有其惊心动魄的美,或者说,美得惊心动魄,就是因为不仅激情澎湃,而且具有哲学意味,具有思想的厚度。

  刘熙载说:“赋欲不朽,全在意胜。”[④]真正的好赋,须得意关宏旨。诗与散文诗何尝不如此?写作《大地血殇》,诚如卷首题记所言:“还原一场昨天的战争,还原一段国家记忆”。罗长江将还原国家记忆,作为最高和最终的诉求,这本身就具有非同小可的意义。湘西会战,已经固化为历史文本,成为军事史研究的个案,作者通过摭拾历史碎片,还原历史现场,赋予这些碎片以艺术的新生命,而重新演绎成为一部气吞河山的壮剧。这样的命题立意,“意”关宏旨,深刻而高远,除了激发人们精神意志的诗情,也具有引发人们思考的烛照辉光。故而,其以意胜也。

  从大地五部看,其选题命意,也正反映了罗长江的睿智,也反映了他对重大题材的把控艺术。虽然塑造人物不是散文诗的主要目标,而罗长江散文诗里对人物的白描,其中不少让人过目难忘。《大地苍黄》的幺妹、月女等,被形容为扑灯的蛾,她们用全部生命去殉自己所要获得的爱情和幸福。这让我们自然想到了沈从文笔下的那些可爱、单纯的小女子,她们也追求爱情幸福,但多是出于人性的本能。时代不同了,罗长江由于强迫自己深入事物的灵魂,高度概括社会生活中某些人物或事物的共性,并反映了改革开放大潮冲击下闭塞乡村的某些社会本质,从而渗透了作家对于人生、生命、天地之道的人文关怀。因此,笔下的人物个性独特,具有鲜明的时代烙印,充满了诗性灵光,具有较高审美价值。

  罗长江的长篇散文诗,没有什么情节,没有情节的主线,似乎也特别注重细节的提炼与设计。《大地血殇》“武冈保卫战”中,作者设计了一个“老人与猫”的细节,应该是虚构的,但是非常有诗意,以小见大,撼人心魄,也非常的耐人寻味。有这样一个老妪,因为顾惜刚生产的老猫和一窝小猫,不肯转移,被掩埋在炮火震塌的废墟里,“母猫拼命刨挖着厚厚的的土堆,领着小猫们喵呜喵呜泣号:/奶奶——奶奶——奶奶——”动物救主,时有耳闻,“猫”救主人更有传奇性。而这个传奇放置于残酷而血腥的武冈保卫战的大背景下发生,也就更具有思想的分量,更具有艺术的感染力,也更加能够表现中国人对生命的热爱的程度,哪怕是动物,是幼小生灵,这也是对保卫战之将士们所以能够奋不顾身之最精湛的诠释。诗人布罗茨基说:“一首诗的抒情性其实就是诗人营造的乌托邦,它能让读者意识到自身的心理潜能。”[⑤]这其实是要求诗(包括散文诗)应该合理虚构而酿造出一种作用于人心的特殊诗意,或者是,读者的心理潜能需要这种所谓“乌托邦”的营造。《大地血殇》里“最后一课”与“石屋子传说”等的设计,也都充满了诗意,而产生了耐人寻味的艺术魅力。

  罗长江找到了最适合自己慷慨任气而磊落使才的文学体式,并且获得了重大突破,表现出前无古人的壮阔恢弘。笔者早就在罗长江《大地苍黄》的创作初衷中看出了他的勃勃雄心,艺术创新的勇气,他自负其“霸得蛮,不信狠”的湘人性格,不迷信教条,不追逐时风,立意开辟属于自己文学的道路而振一代雄风。罗长江有想法,有预期,也有勇力,在中国当代散文诗领域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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