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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画镇(节选)

来源:   时间 : 2017-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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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无边的荒原上立着一匹马,黑色毛发浑然天成地融进浓墨一般的夜色之中,唯一的亮光落进它的眼睛里,像星空的碎片。

  “可可,好看吗?”爸爸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洛可可的思绪,将她的视线从那幅画上拉回来。

  洛可可奋力点了点头:“好看!”

  “好看就好,你从小就喜欢画画,有空多看看这样的展览。”爸爸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

  洛可可今年十一岁,个子跟不上年纪,看上去像个小小的洋娃娃。她有些留恋地转过头再看了一眼那幅画,画上的黑马恰巧也转过头和她对望一眼,自然地甩了甩尾巴,朝她嘶鸣一声。

  见她表情奇怪,爸爸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可画还是那幅画,画里的马也还是那匹静止的马,并没有任何不同。洛可可知道,爸爸是看不见的,不光是他,所有人都看不见。

  这算是洛可可的小秘密,在她的眼里,这世上所有的画都是活动的。一花一鸟,草木鱼虫,全都活生生地映在纸上。

  爸爸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接过电话小声聊起了工作。放下电话,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焦急,却尽量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地说:“可可,今天博物馆里的人比往常都多,我刚接到电话有个紧急工作需要完成,你就待在我办公室里,千万不要乱跑。”

  “好。”洛可可懂事地点头,目送爸爸步履急遽的背影离开视线。

  爸爸是一位考古学家,平日总在外面考察,偶尔会从地下挖出许多经年的奇珍异宝。有时是瓷器、铜器、玉器,有时是帛书、锦文,甚至金银珠宝,然而洛可可最感兴趣的还是画。画技越高超的画,动起来就越发栩栩如生。她看得多了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也就画得惟妙惟肖起来。

  洛可可穿过拥挤的人群,轻车熟路地走到爸爸办公室里坐下,百无聊赖地拿起一本厚厚的古书,装模作样地翻阅起来。

  办公室里静极了,只剩下间断的翻书声和时钟滴答走过的步伐,这声音将寂静演绎到了极致,竟然显得有些落寞起来,在这份落寞里,一切多余的声响都变得格外刺耳。

  啪嗒……吧嗒……

  一个奇怪的声音忽然从门缝里传进来,洛可可噌的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有些害怕地望着铝合金铁门。那漆黑狭窄的门缝仿佛不见天日的深渊,不可捉摸又令人生畏。

  啪嗒……吧嗒……

  声音越来越近,洛可可想到了所有可怕的东西,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啪嗒……吧嗒……

  近了,更近了。

  就在声音来到门前的时候,忽然一个加速,拖着飞快地步子慌慌张张地经过,渐行渐远,似乎是什么东西浑身湿哒哒地滴着水从走廊上一闪而过,门外再次安静下来。没过多久,洛可可心里的恐惧逐渐变成一种好奇,驱使着她朝门边迈开脚步。

  她打开门,谨慎地朝外望了一眼,昏暗的灯光下,隐约瞥见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黑色水迹。四周没有一个人,走廊上弥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而这股味道对于洛可可来说却十分熟悉。

  是墨汁的气味。

  她大着胆子走出门去,循着那条墨迹往前走。这墨迹断断续续,歪歪扭扭,显得既慌张又无助,从走廊上一直延伸到漆黑的楼梯道里,像个找不到归路的孩子。

  “有人吗?”洛可可对着楼梯道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声控灯体贴地亮了起来,将地上的墨迹照得流光溢彩。这时洛可可才看清楚墨迹的形状,是一个个小小的脚印,不像人类,倒像是某种小动物。看清脚印她这才大着胆子,继续循着墨迹往下走去。

  走下楼梯,绕过储物室,又在小院里来回穿梭,最后终于来到一栋古楼里,墨迹在一扇小门前停住了。

  门没有关紧,留着一个小小的门缝。洛可可是认得这个房间的,这里面放着许多贵重又机密的古董,这样的房间怎么会忘了锁门呢?

  她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拿一双好奇的眼睛往门缝里看。视线随着墨迹往前延伸,最后停在一幅画卷前面。画卷很长,长到铺满了整个房间,她不由得惊叹一声。

  视线逐渐抬升,她这才终于看清墨迹的主人——竟然是一只浑身沾满墨汁的黑色兔子!

  不,与其说它浑身沾满墨汁,倒不如说它根本就是用墨汁画出来的。洛可可震惊得目瞪口呆,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脚,打开门就冲了进去。她以往只见过活在纸上的画,从来没见过画里的动物跑出来过。眼前的一切就仿佛一场梦,她甚至不敢伸手掐自己一下,生怕从这场幻觉中醒来。

  那墨兔显然也发现了洛可可,转身用明亮的眸子盯着她,三瓣嘴一动一动,除了浑身墨汁以外它和真正的兔子别无二致。

  洛可可被它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揉着裙角,墨兔却没有如她所愿地说话。它像所有普通的兔子一样竖着耳朵,警惕地望了她一眼,忽然转过身朝着面前那副画纵身一跃。只听扑通一声轻响,墨兔仿佛青蛙落水般跳进了画里,溅起两三滴墨汁落在地上。

  “等等!”

  洛可可见兔子跑了,还没来得及细想,脚下已经迈开步子一路飞奔,朝着那幅画直直扑了过去。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脚下一空,那副画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将她整个人吸了进去。

  扑通!

  一声闷响过后,兔子消失了,洛可可也消失了,地上空留着一行黑色的墨迹。

  画师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风声在耳旁流转,无论是日升月落还是时光更迭,这浩瀚无垠的世界里永远飘散着一股墨的清香。

  洛可可睁开迷茫的眼睛东张西望,夜色却这样深,如同雾里看花。这是哪里?自己怎么会站在这个地方?对了,画,画呢?兔子呢?她转身看了看身后的草丛,听见一阵窸窣的响动,一只黑色的球状物体蹿了出来。是兔子!她有些激动跑过去。

  忽然间,草丛又颤动几下,紧接着从里面窜出一只又一只黑色的兔子,全都长得一模一样,到底哪一只才是洛可可刚才追踪的兔子?她扑进草丛想要抓住一只问个清楚,可那些兔子却矫健得厉害,朝着四面八方跑开了。手忙脚乱之中,她觉得自己像个幼儿园里的老师,面对那群不听话的孩子,追这个也不是,追那个也不是。

  兔子们一哄而散,只留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站在草丛里。凛冽的山风吹来,四周更冷了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云雾之间忽然开了个小洞,一束光从那里投射下来,化为一层薄薄的暖意盖在大地之上。

  天就要亮了。

  洛可可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微微一颤,像是人苏醒的前兆,仿佛这整个世界都是活的,它就要醒过来了。

  黑夜消散,黎明到来,太阳从山的那头探出半个脑袋,有些腼腆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居然和洛可可对视起来。那太阳竟然无端长着一张和蔼可亲的脸,正眯着眼睛笑着,每笑一声,四周就更加暖和一些。

  时值冬日,虽然比不上夏天的炎热,可总比刚才要好得多,洛可可原本不安的心稍稍安静下来。她踮起脚尖,极力在充满欢声笑语的光辉里打探这个世界。

  世界醒来了,它动了动身子伸一个懒腰,用手拍拍那条横穿集市,正打着呼噜的小河。小河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对着头顶上横跨小河的暗红色拱桥吹了个口哨,拱桥也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房屋醒来了,街道醒来了,高山流水醒来了,树木花草醒来了。在这一切鬼斧神工的自然万物苏醒之后,那些墨迹斑斑的小人们才睁开惺忪的睡眼,他们永远比这早慧的天地晚上一步。

  看到这里洛可可终于明白,原来她跟着一只墨兔来到了那幅长长的画卷里。她看过许多画,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变成画中人。这是多么画技高超的作品啊,竟然能画出这样一个精妙绝伦的世界。

  这是一座长长的小镇,画纸有多长,小镇就有多长,水墨烟云全都栩栩如生。在这里河水永远不会枯竭,土地永远不会贫乏,人也永远不老不死。

  眼前的每一片树叶都精神饱满,成片的云雾缭绕在山间,太阳面前几朵棉花一样蓬松的云上搭着一个竹架子,架子晾着几件红衣服,在风里凛冽地响。

  一条小路从最高的山峰之下弯弯曲曲地绵延到小镇东边,那儿有一条长长的集市。集市里盖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房子,有方形的、圆形的、棱形的,还有的是一个圆环。有几座圆形的房子在集市的街道上咕噜噜地滚着,后面穿着睡衣的是房子的主人,正在没命地追。

  集市中心是一条小河,一座暗红色的拱桥横跨在河的两岸。桥上的行人很多,大都挑着扁担背着包袱。桥有些不乐意了,动了动胳膊把几个人颠了下去。

  他们爬起来骂骂咧咧:“才几个人就嫌重,真是越来越懒了!”

  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叫喊:“我的苹果跑了!帮我抓住它!”

  洛可可有些吃惊,苹果竟然也会到处跑,可这在小镇里是却司空见惯的事情。因为生活了几千年,无论是人还是东西都养出了一些小脾气,房子不愿意被人住,果子不愿意被人吃,桥不愿意被人踩,它们时不时就会闹些别扭。

  四周闹哄哄的,那些穿着长衫的人们追逐着各自的东西朝四面八方涌去,一些人朝洛可可的方向跑来,他们远远地望见这边立着一个奇装异服的小女孩,忽然一个急刹车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人类?”

  “人类。”

  “人类!”

  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紧接着是如临大敌般的骚动,最后又变为一种深深的好奇,他们忍不住一拥而上将洛可可围在中间,像看待一只稀有动物那样围观她。

  “这就是真正的人!看看她的头发,像我家的麦子。还有那双眼睛,像天上的星星。”

  “画师说人都会长大。”

  “画师说人都有生老病死。”

  “画师说……”

  画师画师,人人嘴上都挂着这个名字,洛可可不禁好奇地问:“画师是谁呀?这里又是哪里?”

  她那么小看着怪可怜的,一位教书先生笑着回她:“这是画里的世界,画的名字叫做‘画镇’,画师就是画出我们这座小镇的人。”

  “那画师人呢?”

  教书先生说:“那个时候世道太乱了,总是打仗,吃不饱穿不暖。画师想画出一个更好的世道,没有生老病死,也没有天灾人祸,人人都生活得幸福快乐。他一辈子只画一幅画,从朗朗少年画到两鬓斑白,画完成的那天,他就病死了。”

  洛可可有些难过地垂下了脑袋。

  教书先生指着远处的山峰说:“喏,你看到身后那座山了吗?——画师就住在山顶上。”

  洛可可感到难以置信:“他不是病死了吗?为什么会住在山顶上?”

  “这是他画的小镇,是他的家。”教书先生说:“你不也在画里吗?人类总有办法。”

  洛可可反问:“那他也知道该怎么出去吗?”

  教书先生点头:“你沿着这条小路往山上走,最高的那座山峰又尖又长像支毛笔,我们都叫它画笔峰,山顶上有一座大房子,画师就住在那里面。如果运气足够好,也许你能远远地看他一眼。”

  “我知道了,谢谢。”

  “等等。”教书先生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递给她,“要是碰到拦路人,你就把这个给他。”

  “还会有人拦路?”

  “当然有,可凶可凶了。”

  洛可可想象了一下拦路人的样子,脑海里却浮现出数学老师的脸,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朝教书先生鞠了一躬,转身往小路上跑去了。

  小路曲径通幽,穿过树林绕过山涧,越走便显得越长。洛可可想着自己本来答应了爸爸不到处乱跑,可如今却跑进了画里,爸爸要是回到办公室没找到人,一定会担心。必须赶紧离开这里!她提起裙角,迈开酸痛肿胀的双腿,在清冷的山林里像风一样奔跑起来。

  画笔峰很高,高到看不清顶端,被云雾模糊在了视线的尽头。路像是走不完似的,不管走了多久,抬头一看上面仍旧是迂回的山路。越往上走道路便越狭窄,最窄的地方竟然只有两人宽,她几乎只能贴着岩壁前进。低头往下一看,房屋小得像尘埃,一阵风吹过来将她刮得摇摇欲坠。

  她全神贯注盯着脚下,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手心里全都是汗,可脑袋里却只有一个声音:我要回家。

  这时,忽然从脚下传来一阵怪声,由远至近,好像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飞了上来。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凶狠的拦路人就要来了?她有些害怕地低下头去四处张望,视线里渐渐出现一个小小的红点,随着响声慢慢变大。

  她吞了口唾沫立正站好,等着那人出现。只见一阵狂风吹过,搅得四周风云突变,凛冽的风中忽然出现一团浓密的白云,风停了。

  白云之上站着一个身穿红色长衫衣袂飘飘的少女,宽大的袖子和腰带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浓密纤长的睫毛在水晶般的眼睛里洒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她是这样好看,以至于洛可可忘记了言语。

  “你就是他们说的人类?”她说起话来比看上去要温柔许多。

  洛可可点头:“我叫洛可可,姐姐好。”

  少女忽然就笑了,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我叫做凤凰,这画镇里的整片天空都是我的领地。你要上山去找画师的话我可以顺路捎你一程,正好我也找他有事。”

  洛可可局促地看了她一眼,她实在是太过美丽,美得让人不敢靠近。

  凤凰见她不动,伸手一把将她拉上云朵,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腾云驾雾朝着山顶呼啸而去了。猛烈的风从耳旁刮过,将人的呼吸都压得低沉下来,洛可可闭上双眼不去看周围飞速飘过的风景,双手死死抓住云朵,仿佛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打破这种举步维艰的平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旁的风声停止了,她感觉自己的双脚又重新落到了地面上,忍不住踏踏实实地踩了两脚,这才敢睁开眼睛。

  山顶上比想象中要冷得多,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四周弥散着半透明的白色烟雾,在这雾锁烟迷之中若隐若现地立着一座低矮的大宅子。宅子前面的空地上是一排排竹架子,架子上挂着许多空白的画卷,随着不规律的山风左右摇摆,发出哗啦啦地响声。

  许多黑色图案漂浮在空中,相互打闹相互缠绕着,从洛可可眼前飞过了。她这才看清楚,那些黑色的图案竟然是画纸上的画,有蝴蝶,有小鸟,还有的是一行行毛笔字,它们全都从画卷里飞了出来,所以才会留下这么多空白的画纸。

  “画师,你给我出来!”凤凰叉着腰气鼓鼓地喊起来,身旁漂浮着一团一团气势汹汹的白色云朵,仿佛她不是来找人,而是来兴风作浪的。

  洛可可不敢说话,凤凰一直骂骂咧咧,似乎两个人有什么不得了的深仇大恨。她喊了半天,那矮院子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从门缝里钻出一团散乱的云彩,仿佛是院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凤凰,又是你!”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听上去竟然不像人类。

  凤凰吹了口气,眼前的云雾刷的一声飘散开去,洛可可终于看清了说话的人。

  这是一只闪耀着火红色光芒的红狐狸,红得就像凤凰身上的长衫,它像所有狐狸一样拥有细长的嘴和不怀好意的眼睛。不同的是,它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黑色的铜铃铛,而且还能用两条后腿直立行走,看来它就是人们口中的“拦路人”。

  凤凰还是双手叉腰,趾高气昂地说:“阿火,你让画师出来,别躲在一只狐狸背后不敢见人。”

  阿火就是狐狸的名字,与它火红的皮毛十分相称。它也不甘示弱,一蹦一跳地回答:“你总为了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来画笔峰上抱怨,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当然。”凤凰答得理直气壮,阿火竟然无言以对。

  洛可可见两个人剑拔弩张,说不定就要吵起来,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教书先生给她的小东西,三两步跑到阿火面前递给它。

  “人类?”阿火吃了一惊,紧接着就看到了洛可可手里的东西,竟然咧开嘴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去。打开小纸包,里面居然是一块金黄的月饼。阿火的火气一瞬间就浇灭了,捧着月饼左看右看,就是舍不得吃掉。

  “这是送给我的吗?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月饼?”阿火笑着说,“你人真好。”

  见它火气消了,洛可可这才小声说:“我是来找画师的。”

  “好说好说。”阿火连连点头,“你跟我进来。凤凰,你就算了,没事找事!”

  凤凰哪里肯听它的话,门一打开她就抬脚跨了进去,弄得阿火又是一阵上蹿下跳。

  屋子里大得出奇,又空得出奇。客厅里只有一张吃饭的桌子和一面画着蝴蝶图案的屏风,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屋子被衬托得更加空旷起来。千百年来这里只有画师一个人,不需要更多的陈设了。洛可可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也像缺了什么似的,空荡荡的。

  阿火领着洛可可穿过一条长长的廊道来到小院深处画师的房间面前,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见房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进来。”

  这声音很好听,听上去却又冷冰冰的,好像被山上的风给冻住了,有些不近人情。

  阿火刚推开门,凤凰就风风火火走了进去,张口就骂:“都是你画出来的鬼东西,每天都在我的领地里飞来飞去!看看你画的那些鸟,把我的红衣服都给弄脏了!”

  洛可可小心谨慎地朝房里望了一眼,房间正中间摆着一张红木书桌,桌前坐着一个小哥哥,身穿黑色长袍,头上扎着一个马尾,活像电视里走出来的人。他的眼睛像女孩子一样漂亮,此刻正盯着洛可可上下打量。不知道为什么,洛可可看到他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害怕。

  这个小哥哥就是画师吗?画师有这么年轻?他到底在画里住了多久?他会不会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洛可可心中充满了疑问却不敢多说一句话,她觉得被小哥哥,哦不,现在应该叫画师,她觉得被画师盯着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受。

  画师问凤凰:“还有什么要抱怨的?”

  凤凰哼了一声:“我昨晚晒的衣服被月亮勾住了,清晨织的围巾被月亮勾住了,下午叫来的云朵也被月亮给勾住了!月亮应该是圆的!每天都应该是圆的!瞧瞧你画的月亮,它从来都没有圆过!”

  “然后呢?”画师问。

  “让我想想。”凤凰想了想又是一脸气愤,“都是你的错!”

  “满意了吗?”

  “满意了。”凤凰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我想到了新的理由再来接着吵。”

  洛可可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他们似乎在吵架,又似乎不是,顿时有些莫名其妙。凤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吵完架就雷厉风行地走了,可可甚至来不及向她道别。

  阿火气呼呼地炸着尾巴:“那个凤凰每天都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画师似乎并不在意,拍了拍阿火的头说:“她也是无聊,随她去吧。”

  凤凰一走就只剩下洛可可一个不速之客了,她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找了个小角落站着,把自己藏在房间的阴影里。

  画师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问:“你想回去?”

  洛可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生怕他看不清楚。

  画师有些无奈地摇头:“出不去的。”

  洛可可心里顿时一沉,也顾不得害怕,慌忙说:“我是跟着一只兔子进来的,它既然能出去,我也可以像它一样逃出去呀。”

  阿火抢着说:“最近画镇里出现了许多奇怪的裂缝,偶尔会有人发现裂缝走出去,可它们又立马合上了。”

  洛可可恍然大悟,一定是爸爸!他们一定是刚发现这幅画,最近在修复和维护它,所以才让人溜了出去。可她要是坐着等那些偶尔出现的裂缝,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逃出去。

  她看了看周围飞舞的水墨蝴蝶,忽然灵机一动:“画师哥哥,你画的东西是不是都会活过来?那你可不可以给我画一扇门,让我打开门就能走出去?”

  画师摇了摇头,却还是站起身,从砚台边拿起一支毛笔,笔尖沾了沾墨,抬手在身后的墙上画了一扇门。每一笔每一画都倾其所有,那扇门也似乎在回应他的期待似的,无端充满着旺盛的生命力,散发出莹莹的光芒。洛可可竟然有些感动,脑海里一片波澜壮阔,心里坚信它一定可以打开,一定可以带自己回家。

  画师停笔,将毛笔放回桌上,再转身看一眼墙上,一扇门栩栩如生。

  洛可可急不可耐地冲过去,一把拉住了门把。它这样凉,这样沉,重得像千年的岁月,任凭她怎么用力都岿然不动。

  “我也来。”阿火拉着她的衣角用力往后拉,每一根胡子上都缀满了力气,门仍旧一动不动。

  “你以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出去吗?”画师叹了口气,“我画完这幅画就病死了,一睁开眼竟然到了画里,还变成了年轻时的自己,每天都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这样难道不好吗?”洛可可反问。

  画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用轻得像云雾一般的声音说:“谁知道呢。”

  洛可可接不上话,又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那扇冰冷的墨门上,可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挪动分毫。她难过极了,难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吗?

  画师看出她的不安,用冰冷的声音说:“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洛可可忙问:“什么办法?”

  画师也不卖关子,淡淡地说:“在画镇里到处都是墨,连同我自己都是黑色的墨汁。几千年来,我用所有墨画过门,却没有一扇能够打开。可有一种墨我这里没有,每个人那里都没有。只要拿到这种墨,也许就能替你画出回家的路。”

  “这世上难道还有画师哥哥你没有的墨?那种墨在哪里?我来替你找。”

  画师指了指她的眼睛说:“在这里。”

  “这里?”洛可可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这里能有什么东西呢?

  “眼泪。”画师说,“画镇里的人是没有眼泪的,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值得伤心难过的事情,从眼睛里流出的墨汁就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原来是眼泪。洛可可有些垂头丧气,这画镇里无病无灾,几千年来什么也不会改变,人们也永远不老不死,这样一个地方,谁能够哭得出来呢?画师总是冷冰冰的,凤凰素来趾高气昂,狐狸阿火也是个任劳任怨的性子。难道我自己哭吗?可我又不是墨做的。

  画师没有说话,又继续坐下画他的画去了,他坐着的时候不苟言笑,就像一座冰雕。洛可可不敢多说话,自己从房间里退出来,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一边思考该怎么回去。

  她想回家,想睡进自己暖和的被子里。画镇太冷了,这么美好的地方,为什么偏偏这样冷呢。

  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到了自己脸上,扭头一看,阿火正拿着一条毯子替她盖上。它火红的毛发点燃了寒风,让严酷的冬日变得温和起来。

  “谢谢你,你真是只漂亮的好狐狸。”

  很少有人这样称赞阿火,它有些不好意思地抱着自己的大尾巴,似乎想要用它挡住自己绯红的脸颊,可它又忘了,自己本来就这样红,谁又能看见它脸上的羞涩呢。

  阿火走开了,它还要负责煮饭炒菜,留下洛可可一个人围着毛毯坐在屋外的小台阶上。她又冷又累,没过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隐约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轻轻地地拍着她的背,她迷迷糊糊地张口叫了句“爸爸”。

  洛可可整整睡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

  当夜染黑天际的时候,她从一个好梦中醒过来了,梦里有爸爸抱着她,像往常一样念故事书给她听。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了两条毯子,而她现在竟然躺在画师的腿上。画师坐在地板上,一只手放在洛可可身上,一只手压着一本翻开的故事书,头靠着墙睡得正香。

  屋檐上那盏明黄色的小灯亮了起来,在无边的黑夜里为她指引出一个清晰的方向。

  洛可可原本不安的心忽然间踏实起来,仿佛旅途劳顿的飞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息的地方,连同这份寒冷也都变成了家的味道,让人不再惧怕。家是什么呢?她忽然想,大概就是有个人,点着一盏灯,在那里等你。

 

  作者简介:

  诺亚,原名彭湖,女,土家族,1989年出生,汉语言文学学士,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创作培训班十四期学员。出版有长篇小说《第三岸》儿童小说《玛丽与空中房子》。作品散见于《花城》《芙蓉》《湖南文学》等期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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