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时间 : 2016-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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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华是我所景仰的当代作家,他获首届“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芙蓉镇》我已读过多遍;读这脍炙人口的作品,真是一种艺术享受。多年来我们一直注视着他和他的作品,并多次向他组稿。今年三月,他终于把近年来的中、短篇小说集交我社出版。
但始料未及的是,他坚请我作序,我却之再三,他仍一次次热情地嘱记。于是我想恭敬不如从命,就斗胆写下如下的读后感,权且为序吧。
古华是从大山里走来的,他的作品也是从大山孕育的。《芙蓉镇》、《爬满青藤的木屋》等饮誉文坛的佳作,无一不是“自己的声音”,——独特、深沉、迷人的节奏和旋律,给人们谱写出一曲曲动人的乐章;中篇小说《相思树女子客家》、《蒲叶溪磨房》、《雾界山传奇》以及短篇小说《五彩石》、《乡里来的画匠》等,引起文坛的强烈反响。
时代生活的发展和变化,使古华面对严峻的社会现实不懈地探索;时代前进的足迹,在古华坦荡的胸怀中激起深沉的回响。他敏锐地、机智地观察着迎面扑来的新浪潮,细心地品味着流逝的岁月,思考着错综复杂的社会人生的内在联系。这一切,使他的近作更为清晰地划出社会前进的轨迹,显示出更深的力度。如果把古华近期的作品与前期的做比较,就不难发现其创作上的一个突变:现实主义的意识更强烈了。他的创作的聚光镜紧紧对准急速变化的现实生活,有着浓烈的时代感。
这种时代感首先表现为作者的强烈的使命感。古华不仅把视线对准现实生活,而且能够准确说出他感受到的东西。换言之,他敢于直面人生,揭示生活的底蕴。别林斯基说:“我们要求的不是生活理想的标本,而是生活的真相。”给世人呈现社会“生活的真相”,这是现实主义作家思考的严肃命题。古华通过《云烟街夜话》中的原县委书记环珲的口,说出了他创作的题旨:“世界应当归于讲真话的人。”古华的近作较之过去,在题材上作了更多方面的开掘,反映的社会面更广泛了。他既热情地讴歌改革浪潮对传统的保守势力的冲击,又敢于针砭时弊,对阻碍四化的种种势力进行无情的揭露和鞭挞。这就构成了他作品的真实感和艺术感染力的基础。
古华有的小说篇幅短,乍看上去似乎是随感式的,其实,这些作品大都表现出作者对生活的观照,寄寓了作者对人生的某种理解。《议价鱼》写表姐妹俩关于老人的有趣的谈话。作者似乎随笔开点小玩笑,但就在这随手点染的故事中,给予人们的是苦涩的笑,辛酸的笑,读后令人思索。在《雾界山风月》中,作者表面上写“风月”案的变化,实际上作者是着意揭示世人世相,对庸俗的价值观念作辛辣的讽刺。
古华一面用冷峻的色调表述了对那些自私、狭隘的市侩哲学的鄙视,一面以掩饰不住的激情,由衷地赞颂了在新时代潮流冲击下勇于摆脱精神负荷、跟世俗观念决裂的人们,使他的作品产生了新的意蕴和有别于他前期作品的特殊韵味。《乡里来的画匠》描写了一个画匠在社会中拼搏,艰辛地寻求生活的真谛和信念,当他在人生旅途作艰辛跋涉之后,他感到了农村向他展示的美好前景,便毅然辞去艺术馆的职务,回到农村去。画匠寻求的不仅仅是生活的归宿,更重要的是他寻求到人生的价值和尊严。作者巧妙地在生活的美和丑的撞击中揭示人物心灵变化的轨迹,为人们提供思索和想象的广阔天地。
值得称道的是,古华在反映现实时,总是力图准确地把握时代发展的总趋势;在描绘出社会前进中的艰辛步履时,不忘给人透示一种积极的、向上的力量。《蒲叶溪磨房》、《相思树女子客家》是古华近期的力作,也是他直接拥抱现实的作品。《蒲叶溪磨房》是写复员军人莫凤林回家乡搞改革的风风雨雨。《相思树女子客家》写观音姐在接管经营相思树客店的复杂斗争。莫凤林也好,观音姐也罢,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都不是坦途,旧的生产方式和旧的习俗、旧的观念紧紧扭结在一起,向改革者发起反冲击。可贵的是,作者并没有简单地把丑恶势力加以展览,而是着意描绘改革者不屈不挠地探索生活之路,奋然前行,在寻找生活真谛中悟出了人生,或者说时代的总主题:改革将在弯曲崎岖的道路中前进。
有一次我在与古华谈话中,谈到他创作的美学追求时,他说:“塑造山村特有的女性形象,给人以生活的美感,这是我一以贯之的追求。”的确,古华从步入文坛开始就着力塑造各种类型的女性形象,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人们不会忘记那在“左”的思想重压下挣扎、在阴霾满天时渴求生活和爱情的一线亮光的芙蓉姐,那在丈夫愚昧横蛮的桎梏下渴望一点点精神文明的盘青青,那历尽艰辛渴望摆脱贫困生活的秀秀和亮妹……这些生活在那艰难的岁月的女性,她们在极度困苦中,心灵上仍亮起追求新生活的火花,她们竭力为摆脱身上的传统重荷而奋力拼搏。青春的启蒙、爱情的呼唤及其浑厚的社会内涵,使这些质朴的女性形象永远留在读者的记忆深处。
近年来古华对女性形象的塑造和美学追求又有新的发展,透示出作者对时代和生活的新的感受,传递出新时代女性要求在更大程度上自强自立的新信息。在他以往的作品中,不少女性是以追求建立自由自主的、完美幸福的家庭生活模式为中心而展开矛盾冲突,这对封闭状态的、古老而又患有封建痼疾的山村社会来说,无疑有着振聋发聩的前冲力,这不能不说是古华作品的撼人心弦的魅力所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山村政治形势发生剧变,古华对新时期的女性生活、爱情以至心灵深处的变化进行艺术追踪、思辨,他发现变革波涛在女性思绪中引起强烈的感应,她们对人生,尤其对女性的人生价值观念也有急剧变化,这就是新时期女性力图在更大程度上摆脱以家庭为中心的、单一循环的生活方式,追求更高层次的完美。她们在精神上不再仅仅寄托于一个美满的“家”,生活道路上不再遵循“姑娘—媳妇—母亲”这种单一的妇女生活模式,而是以女性特有的敏感,谛视生活,感受生活,并且力求像男子一样投身到政法生活的漩涡之中,主宰自己乃至时代的命运。
受到好评的《相思树女子客家》是一部以一群女性为描写对象的中篇小说,作品中的女主角观音姐是颇具才能的会计,她有苦涩的爱情,为此给她心灵上蒙上了一层“污垢”。她好容易获得了与广东司机结婚的条件,但她却不甘走历来妇女所走的路,偏偏去捅马峰窝,到“相思树女子客家”当店长,自行其是,搞改革,揽承包,遭到公社书记的夫人等权势人物的围攻。尽管最终她含着辛酸的、委屈的泪离开了相思树客家,但作品揭示的却是不可忽视的新内涵:女性不仅祈求有美好的爱情生活,而且企求跻身于历来为男子汉们所把持的政治领域,要求有更为充实的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如果说观音姐是以改革失败而告终的话,那么《蒲叶溪磨房》中的新女性赵玉枝却是以敢于涉泳政治漩涡,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显示了新时代女性跟陈腐的世俗观念决裂的进取精神。
随着改革的深入和发展,山村固有的、单调的、闭塞状态的生活节奏、生活方式等都产生一系列的变化,生活色彩更加浓烈、多样,引起女性的生活观念和道德观念的变化。作者敏感地捕捉这些女性心灵深处的细微变化,使女性的形象富于内在的、厚实的神韵。
在古朴的山村,女性是以服从忍耐、贤妻良母为最高的道德规范的,谁要越雷池一步,就会被视为异端、邪恶和祸水。可穆莲阿妹(《雾界山传奇》)却不管这一套,她没结婚,领养了老书记遗下的年纪仅比她小几岁的两个孤女,她要她们叫她“妈”;她敢于跟青皮后生打情骂俏,给单调的生活加一点调剂品;更使人惊异的是,在老书记的追悼会上,她领着两个女儿,昂然步入灵堂,公然以“家属”身份发表即席讲话,大煞正人君子们的“风景”。那个性格开朗的赵玉枝,穿起紧身尼龙衣,挺胸昂首跟男人“社交”,叫男人们来个“拜拜”;不仅如此,她竟敢插足于老支书爱女杨叶叶和莫凤林之间,她以新的生活观念和道德观念征服了莫凤林。古华以往的作品,侧重于揭露和抨击旧的陈腐的道德观念对女性精神和肉体上的摧残,揭示妇女在封建道德禁锢下的命运悲剧,而今基于对变革过程中女性的内心世界的深切理解,他的近期作品的笔触着重于女性掌握自己命运后用新的生活观、道德观对封建的陈规陋俗、愚蠢的道德观念主动发起攻击。对照一下他前后的作品,就不难领悟作者对女性形象描写的侧重点变化及其寓意所在。
古华说:“我没有简单地写一个妇女的命运,而是借助一个小镇的小社会,来描绘出一卷当代南方农村深刻变化着的风俗民情画。”确实,他总是把女性置于一个小镇、小山村、小林场或小客店浓缩了的社会中来描绘她们的命运;同时,又通过人物的命运来折射大千世界的变化,揭示时代发展的趋势。这就使作者对妇女命运的探索涂抹上浓重的政治色彩和时代特色。换言之,作者对女性形象描绘有着丰富的社会容量,与一般描写儿女风情的作品显然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如许多评论家所述,古华的作品有着特殊的艺术韵味。他是一位有特异风格的作家。他善于思考——对生活和艺术的思考。对生活的思考决定他的作品的深度,对艺术的思考使他的作品更有力度。我以为,古华在创作中时常思考的艺术角度,是使他的作品富于艺术生命力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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