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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明月照亮语言的归途——论梁尔源有关月亮的诗及其诗歌语言

来源:匡国泰   时间 : 2015-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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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A

 

静夜思  李白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引子B

 

月亮  莱昂纳德、科恩

 

月亮在外面

刚才我去提水的时候

看见了这个伟大而简洁的东西。

我应该看得再久一点,

我是个可怜的月亮爱好者。

我突然就看见了它

对我和月亮

都是这样

 

1、有一种归来仿佛从未离去

 

月亮悄悄潜入卧房

床上起伏着乳白的山峦

趁着月色刚入梦乡

我静静的搂着一轮沧桑

​  ——梁尔源《搂着月亮入睡》

 

在返回语言的途中,月亮是一个诗人的身份证。此刻的诗人有着双重身份,他同时意味着在与不在。一个游子归来,在进门的那一刻,他看见梦乡中的自己正睡得深沉。这既是现实也是超现实。有些沧桑,也有一些忧伤,床上起伏着乳白色的山峦。在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山峦里,有鸡鸣,有溪流,有星星和卵石,有庄稼粗犷的呼吸和隐约的情歌⋯⋯啊,一切仿佛归来又仿佛从未离去。诗人在这里,既有对人类自身的怜悯和祝福,也有着对故乡山川风物的深爱与眷恋。诗人在返回故乡的途中,也既在返回语言的途中。他抛弃了所有华丽的词藻,像一个亿万富翁抛弃了所有财产,了无牵绊地回归到本真。灵魂是大地上陌生的某物,梦游的人,踩着天上的云朵和地上的棉花回家。乳白色的山峦起伏在地平线上,在床上,在诞生诗人的摇篮里。揺篮的上空,有一轮永恒的月亮。

 

 

2、被黑夜谅解的灯和当代比喻

 

四周的房间一片漆黑

天上的月亮显得嫩白

好似瓦蓝色天花板上

吸附着那乳白色顶灯

——梁尔源《古井月影》

 

对于童年来说,黑夜是漫长的。如果没有光,就意味着他们将要过早地结束游戏,像飞鸟归巢,收拢幻想的翅膀沉入黑甜的梦乡。在那个时候,四周的房间一片漆黑,月亮咕咚一声掉进古井里,一只青蛙也以同样的姿势,跃入不甘沉沦的寂寞水塘。毎一个童年,都睡在他自己溺爱的迷藏里,当他睡着了,就没有人能再找到他,他白天的小小过失,也随之被黑夜谅解。黑夜是宽容的,他包涵着善和隐忍。当一个诗人在无数隐喻上躺下来,他看见天花板上的月亮如吸附在宇宙肚脐眼上的嫩白的顶灯。这是李白和苏东坡时代不可能产生的联想,这是无数关于月亮的比喻中,一个独具慧眼的梁氏贡献。

 

 

3、纯洁的诗人和诗歌语言

 

月光抹白了青石码头

涟漪泛起��波光

一个女人扬起棒槌

在敲打沉睡的故乡

——梁尔源《月下浣衣》

 

在那些万籁俱寂的旧日时光,岁月的河流边总是会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她肩挑水桶,叧一只手则挽着竹篮,她集清凉和优雅于一身,穿过夜岚弥漫的䑃胧烟柳以及小路和瓜田,在白帆思念的月光码头,开始她诗意的劳作。无论粗布或丝绸,靛蓝或洁白,都会被如水的月光浣洗一新,重获洁净的生命和朴素的尊严。这个女人也许是一个初恋的少女,因为她偶尔会歇息片刻,让涟漪渐渐止息,河水顷刻之间会变成一面宁静的镜子,映照出她新月初出的羞涩和憧憬。这个女人也许是一个光彩洋溢的年轻孕妇,她偶尔停顿下来,是因为她忽然听到了,从她腹部深处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她相信,天上的月亮也听见了。这个女人也许是一个母亲,哦,不是也许,在这里我们的言说应该是肯定的,要毫不犹豫地去掉,“也许”这个不确切的词语,这个在月光下浣衣的女人,无疑就是诗人的母亲,她扬起手中的棒槌,敲打着沉睡的故乡。仿佛从来也不知道疲倦。诗歌的语言和一个真正的诗人一样,都应该是纯洁的。因为在月光下浣洗岁月的母亲,不喜欢看到她的孩子肮脏的样子。

 

 

4、诗歌中的回眸与旁白

 

那夜的月亮

被云彩绑架了

头上蒙着厚厚的纱

我无法看清她的脸

——梁尔源《月光往事》

 

当月亮在乌云里急促奔走,那是往事在逃离言说的现场。当月亮像玲珑的轿子被狂风抬去,那应该是电影里的一个场景,它需要叙事以外的娓娓旁白。虽然是旁白,但它的任务却需要抵达故事的核心。旁白是一种言说姿态,意味着更多的延伸空间和自由表达,在诗歌的语言系统中,它意味着一个诗人更广阔的视野和无限的想像力。写作即回忆,当一个诗人偶尔回眸,那最美好的爱情已恍若朦胧前世,世界尽头薄雾如纱,已然看不清她的脸。那最美丽的脸,不是世俗红尘的说明书,而是朝霞漫染的青春封面。那么明媚又那么暧昧,就像我们在果园收获季节里,所见过的最绚烂最美好的灵魂。暧昧是诗歌语言形态中一种高级状态,它不仅仅是朦胧而已,它是人与人以及人与万物之间,那种最复杂最迷人却无法判断边界的微妙关系。暧昧是滋生,是无穷,是语言的沼泽地。也如月落西山的诗意栖居,乡村风俗中那些听壁脚的耳朵。

 

5、天真的诗人提着萤火虫的小灯笼

 

山村的夏夜

一片蛙声把蟋蟀喊哑

把老宅子喊得漆黑

把月亮喊得贼亮贼亮

——梁尔源《童年的蛙声》

 

座落在山脚下或者田垅中央的老宅子,在夏天的夜晚是缄默的,它就像一个耳背的老人,已听不见遍地的蛙鸣和远山的呼唤。天真的诗人提着萤火虫的小灯笼,穿过稻穗低垂的祝愿和渠水奔波的迎接,回到梦中的老宅子。如果不曾亲身经历,你永远也不会懂得,为什么那一片如潮的蛙声,会把老宅子喊得漆黑,把月亮喊得贼亮贼亮!那是一种怎样奇异的感觉,诗人和他的诗歌语言,听觉和视觉已浑然一体。那是一篇有原生态录音的回忆录,毎次回放都会失眠。每次失眠都会看见,月亮就像一个多情的侠客,骑在老宅子的墙上。夜深时它会带走那坛陈酿的桂花酒,撒下遍地诗歌传单。当喉咙嘶哑的蟋蟀在乡村医院输液的时候,青蛙仍在寂寞的夜空下歌唱,你听或者不听,它们一如既往地浩荡响亮。而当一个诗人选择了沉默,他就获得了博大,他就获得了秩序和结构。他就是一个庞大的交响乐团。

 

6

 

今晩大山的色彩好单调

没有绿色,没有秋红

只有月亮脱下的外衣

披在山上

——梁尔源《大山里的月亮》

 

 

诗人的国度是宁静的,不欢迎过多的形容词。形容词总是争先恐后地想炫耀自己,它们是那么地喧哗和骚动。诗人的影子是孤独的,在银灰色的月光下,它与诗人悲喜相随。群山辽阔,浩如烟海,诗人的感官世界此刻如月光下的水瞐建筑群,掉下一根针也会引起长久的回音。诗人需要宁静,是因为他需要倾听。他有一颗既敏感又炽热的心,在大山上在月亮下,此刻他听见了嫦娥的心跳!从未谋面�无比亲切的嫦娥啊,她是否就是诗人青梅竹马的故乡的姑娘?而月亮,是否就是那遥远而又神秘的他乡?一切皆已消逝,宛如花谢宛如晩霞,只有月亮脱下的外衣,披在山上,也无限温柔地,披在诗人的身上。当诗人抬头仰望,月亮髙高地挂在天上,仿佛一个神的设计伟大而又简洁!所有多余的话,到此都应该终结了。朴素和极简,是大象无形,是诗歌语言的终极境界。这是一种乡愁的哲学原初冲动,无限爱,无法言说。当明月照亮语言的归途,一个诗人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请原谅,他不是衣锦还乡者,他只是一个质朴的诗人,在月明之夜,与真善美一起归来。

 

 

附:

 

 

梁尔源的诗

 

 

浣洗月亮

 

月光抹白了青石码头

涟漪泛起粼粼波光

一个倦怠的身影

在那些打补丁的日子里

浣洗太阳的汗渍

漂浸上月亮的芳香

 

小河流淌的岁月

把红酥手染成枯枝

水花溅白了鬓霜

那清沏的镜面

印衬着命运的忧伤

 

嘭  嘭  嘭

是谁在搅乱嫦娥的思绪

惊扰鱼儿的梦乡

那是木槌的音乐

为潺潺流水伴奏

那是一个女人的八字

在敲打沉睡的故乡

 

 

古井

 

老宅子很大

儿时在天井中赏月

四周的房间一片漆黑

天上的月亮显得嫩白

好似瓦蓝色的天花板上

吸附的乳白色顶灯

月亮正好落在石井中

好象是塞进去的银盘

圆圆润润沉在井底

小朋友围着水井

往里丢石子

把无处可逃的月亮

砸得遍体鳞伤

我上前用胸膛捂住井口

想保护这银白色的天使

头一伸到井口

月亮立即从井中

溜走了

 

 

大山里的月亮

 

今夜的大山太空荡

只有月亮

和我的影子

今夜的大山真寂静

没有虫鸣

没有风动

我在偷听嫦娥的心跳

今晚的大山色彩好单调

没有绿色

没有秋红

只有月亮脱下的外衣

披在山上

 

 

月光往事

 

那夜的月亮

被云彩绑架了

头上蒙着厚厚的纱

我无法看清她的脸

更不能从那深情的眼神中

找回童年的痴情

 

今晚的月亮

象发了霉的土豆

我牵来一片云

也没擦干净她的尘

昏暗中看不到脸颊的绯红

只有紧紧抱住体温

紧贴那两座动情的山峰

静静地聆听山下

呯呯的声音 

 

 

童年的蛙声

 

山村的夏夜

一片蛙声把蟋蟀喊哑

把老宅子喊得漆黑

把月亮喊得贼亮贼亮

把父亲的疲惫鼾声

喊得老长老长

我从梦中睁开睡眼

轻轻捧着月色

和蛙声一起朗诵

那篇闰土般的童年

 

多年来

蛙声成了大自然的亲吻

成了睡眠的安魂曲

没有哇声的夜晚

总把心挂在月亮上

把梦搁在枕头边

在闹市的喧嚣和纷扰中

总想用童年时代那把乡土

把汽车的呜嘀淹灭

将酒吧的鼓点敲熄

把迷失的城市记忆

喊回宁静的山村

 

 

搂着月亮入睡

 

月亮悄悄潜入臥房

床上起伏着乳白的山峦

趁着月色刚入梦乡

我静静地搂着

一轮沧桑

 

轻风拂动帐幔

纱影翻动着旧章

长袖隐约挥过往事

我在梦中遇见

李白的忧伤

 

情歌伴着月色悠扬

勾出梦中的情娘

一曲撩发往昔的甜蜜

我仿佛撫摸着

柔情似水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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