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大卫 时间 : 2015-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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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是不需要定语的
2013年4月20日早上8点2分我正在禅房打坐,
参悟何谓人间何谓生死何谓冷暖。
忽然头晕目眩,心海翻腾直想呕吐,
莫非我心脏出了问题抑或走火入魔?
我急掐人中,疼还分明停留在人中;
我急摸心脏,心一如既往地像秒针一样走着!
一一哦,那就一定是地震了。一定
跟着,雅安的同参就来电话诉说一场噩梦……
这么静,比一段清凉的经文遇上风还静,
一只鸟的哽咽惊醒了众生的知觉……
残山剩水的疼痛趴在我怀里哭诉轮回之苦,
一个华丽的早上,断裂让人再次追悔莫及。
如果我的诗文不能慰藉大地之伤,
如果我的修行不能与众生一道了生脱死,
如果我的梵歌不能找到人生的出口,
那么我的这具臭皮囊就只不过是堆垃圾。
我长跪佛前,忏悔、祈祷、求佛……
如果有汶川那样的大地震,
就让我代替人与畜生先死十万次;
如果有雅安这样的断裂,
就让我在地狱先粉身碎骨。
世间万物,有果有因一一
天为慈父,老天,众生如有得罪,我愿代为受过;
地为慈母,大地,子孙不孝,请惩罚我吧!
一一《遭遇地震》
向未在红尘与白云间游走,他没有红尘之沉重也没有白云之飘逸,他活得本真,认真,天真,童真。通过多年的习佛,他把能省略都省略了,对于“断,舍,离”他做得坚决。
是啊,心不要贪大
只要能停留就好
再有一处可供哭泣的地方
便是人间天堂
一一《人生在世》
显然,诗人或者僧人都不能准确命名向未,他的简单就是他的复杂,反之亦然。
在僧人,诗人,红尘,白云之间,向未是一个正在用文字给自己命名的人。在大众视野里,向未的诗正以一种脱俗的能力向俗世前进,他的笔,正如希尼一首诗的题目《挖掘》:“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一支粗壮的笔躺着,舒适自在像一支枪。”
我喜欢这首诗的细节与准确,比如要命的是这句“粗劣的靴子踩在铁铲上,长柄/贴着膝头的内侧有力地撬动”一一我喜欢“贴着膝头的内侧有力地撬动”——诗写得如此不动声色而又精确,对于那些把诗写得越来越凌空蹈虚者,当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些年我信奉的一个诗歌观点是:朴素是最大的神性。画鬼容易画人难,把诗写得比白云还高是我们故有的统,当我们表示看不懂的时候,某些诗人会扛出一面名叫“妙不可言”的大旗,或者更是抬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句子当挡箭牌,我总感觉这两句话,在某些凌空舞蹈虚者那里,都快变成遮羞布了。
话题扯远了。回到定语这个大理石桌边来,沏一壶茶,品读向未的诗句,越读越觉得他是一个把诗歌当作面团来揉的人,像一个孩子,他把面团揉出天鹅的形状,月光的形状,天鹅在月光里一边飞行一边俯视人间的形状,哦,天鹅在飞行的时候,就是一只天鹅,也是不需要定语的,泰戈尔说,鸟儿的翅膀如果坠上黄金,将不能飞翔,那些定语再美,也是沉重的黄金,给你的飞翔带来束缚与累赘。
岂止是诗人不需要定语,诗也是,诗之为诗,有时就在于它的简洁,准确,纯粹,回到刚才那个话题,我喜欢希尼的《挖掘》一诗,喜欢它的客观与精准,同样的,向未的这首名为《乡村一景》的诗,也给我带来了阅读的欣悦:
秋收后的乡村冒起肥硕的炊烟
田野很幸福,有一种宽广叫知足
天空的蓝吸吮着稻谷晒干后的香
中午的阳光慈爱地放下镰刀、锄头、犁铧
一群没饭吃的少年捡拾田间遗漏的稻穗
他们光着的屁股翘上了天
屁股与脸蛋儿一样可爱。可爱至心疼
无数的鸟儿在他们屁股后面抢食
田野上的风收割后尽情地失落荒凉
他们在阳光下的舞蹈羞涩拘谨
田埂上的小牛缩着鼻子流着口水呼喊妈妈
天空面向田野低下来,低下来
你把我毁了,这对我有好处——杜拉斯
陆游说,诗穷而后工,我是这句话的强烈反对者,仿佛诗人得先是个穷光蛋,才能取得写好诗的资格一一这么说有点让陆放翁委屈了,人家这话的本意我猜有可能是诗人只有穷尽了人间各种滋味,体验并掌握了诗的各种技巧才能把诗写好的意思。这正像王国维所说做学问的三种境界:从“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再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向未自小受的苦甚多,失父丧母,甚至是不公平的待遇,人间之冷暖在他诗里多有表现,但他可贵的是并没有仇视这个社会,相反,他是唱出这样含泪的歌吟:
在这里我将替换地藏王菩萨
代众生受尽最后的苦痛与折磨
我要看到众生一个个皆成佛以后
我才会耗空自己
一一《祈愿》
这种舍身伺虎的精神,也是佛家所提倡的。诗穷而后工,用杜拉斯的话说,更一目了然而又触目惊心:你把我给毁了,这对我有好处。面对生活的艰辛与磨难,米斯特拉尔甚至发出这般喟叹:美即怜悯与安慰。而小说家,诗人更是把所谓的磨折束之高阁,他珍爱自己,疼惜自己的一首诗,让人欲泪:
这一生你得到了
你想要的吗,即使这样?
我得到了。那你想要什么?
叫我自己亲爱的,感觉自己
在这个世上被爱
一一卡佛《最后的断片》
向未的诗,哀而不伤,哪怕尘世之寒让他打颤,他也如一盏旷野的灯,坚持用火焰发言。在他心灵的山坡上,你别指望长出悲观主义花朵。梭罗说,如果有一天我对一朵云说话,你不要感到吃惊。孤云独去闲,向未的心里有诗,有歌,有梭罗的云彩,有对尘世割舍不下的悲悯与爱,他的诗,可以蘑菇一样撑开,仿佛童话里避雨的伞,一个受过生活伤害的人,他不但原谅了生活而且说:
“那么我就借住在众生的伤口吧/能为众生疼痛不也是最大的福报吗?”
与其说这是一种悲悯,不如说这是一种气概。
前面说过,向未写过一首诗,给雅安地震的,同样的,谷川俊太郎也写过一首地震诗,《蚂蚁与蝴蝶》:
蚂蚁因它们的小而幸存
蝴蝶因它们的轻而没有受伤
优美的语言,也许能耐得住大地震
但此刻,我们还是谨言慎行
将心中沉默的金,献给压在废墟下的人们吧
谷川俊太郎还写过一首诗,这首诗我很喜欢,我愿意借助这次写跋的机会,送给向未,这首就叫《活着》一一
六月的百合花让我活着
死去的鱼让我活着
被雨淋湿的狗崽
和那天的晚霞让我活着
活着
无法忘却的记忆让我活着
死神让我活着
活着
蓦然回首的一张脸让我活着……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坚强,向未的诗,屡屡让我感受到闪电与风暴的力量一一
我的名字忍辱负重,早失去资格落红(《折叠的书页》)
我不能拆除世界/我只有拆除自己(《回忆开始以后》)
每个人都有深不见底的迷惘/每个人都有燃烧的心慌(《方向》)
“要相信灵魂,要相信蓝!”(《蓝》),这样的句子藏着才华、阅历,甚至是某种机锋与神秘,也只有阅读过人间这部精彩小说的人,才能在红尘的旁边用天鹅的羽毛笔写下这么有感觉的句子。向未对人间的热爱,就是就通过这些掺杂了人间烟火的句子,让人一下子泪流满面。
如果死亡是黑
我愿此身是黑
像夜一样直立行走
一一《这回,我要把我还给一个人》
作者系著名诗人,中国诗歌网总编辑
中国诗歌学会秘书长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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