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晨辉就是二毛，兄弟们习惯叫他二毛。

　　二毛长得人高马大，走起路来鲁智深似的甩手阔步，貌似心无旁骛，不曾左右张望，其实世界上的所有动静都落在他眼睛和耳朵里，包括一些细小的微尘。他是近视，奇怪的是，不料他竟能看到蚂蚁屙尿。让人感觉他是天上放下来的，浑身带着一种仙气，我等路人忍不住羡慕，便要多看他几眼。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产生的就是这种感觉，只是当时隐约，不是很明确。

　　在新化，在搞文学的圈子里，我算是和他认识比较早的。那时候，我们一起在资江河堤上踩单车，宝塔下面喝啤酒，吃唆螺，他喜欢米粉肉，还有麻辣猪脚。那吃相趴头趴胯，旁若无人，憨憨的，想起就有兄弟的甜美和亲切，一点别扭也没有。当然，有时候，我去他家里，遇到只有我和他在，我也会毫无顾忌地把脚搁置在几案上，和他聊天，基本上是各说各的，他阅读量大，记性好，几乎过目不忘，南京城隍，北京土地，特别会侃。不是说会侃的都在北京么，我想如果把他弄到北京去，侃起来，与那些大侃爷比，我相信不会逊色到哪里去的。

　　他是个武把式，我多次见过他打拳，也不见他如何站桩立势，只见一招一式，虎虎有风。这风生起的动静，不是那种空壳的响声，而是实，还有沉，闷闷的，如果是打在人身上，一招就可把脑壳打烂，三五人近不了身。要不，怎么那些街头小混混看见他礼恭毕敬，二哥、二哥叫起来像嘴巴生糖一般，沁甜。

　　每天早晨，他坚持打太极拳，那姿势轻柔曼妙，就像仙鹤起舞。也印证他善良，热爱生活的柔韧一面。所以他很安静，就像老鸦守蛋一样，恋着家，恋着所拥有的一切温暖的东西。他是父母的孝子，是老婆的体己夫君，是儿子的慈父。

　　当然，我们在一起，最开心的事是谈文学。我们之间，如果有谁新写了作品，对方一定是第一读者。首先要做的一定是挑刺，而不是那些廉价的恭维。你砥我的血槽，我点你的死穴，一点也不客气。仿佛他是我的一面镜子，清晰地照见我的不足。我们就这样在精神上“虐待”着对方，惬意地成长。这个时候，我们的作品多在县级刊物《梅雨》发表，那个高兴呀，自是无法言说。开始觉得中国文字博大精深，每一颗文字里面都蕴藏有丰富的内涵，是一个浩瀚的世界，即便你穷尽一生，也不一定摸得着边。可是，我们却心有灵犀，同时爱上了她，并孜孜以求。我们两兄弟就这么你追我赶，在神圣深阔的文字世界里鱼一样游弋，拼凑，乐此不疲。

　　在我们眼里，文字就是我们的天堂，是我们今生的所有。

　　后来迫于生计，我离开新化，至今已有十多年了。每每想来，我就对那段难得的美好时光充满怀念。是他给了我很多帮助和扶掖。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年纪轻轻就当了工商局市场股的副股长，不大不小也是个吃公粮的干部，他竟吃错药，为了安心文学，辞去副股长，成了赤脚干部。也许他是想把位置腾出来给那些喜欢做官的人。他自己不做饭，好几次他带我到他父母那里蹭饭，父母拿他也没办法，担心有一天若是父母没了，看谁来照料他。我认同这种杞人忧天。他喜欢自由，游荡惯了。他每天出没在新化县城的街头小巷，穿行于市井喧嚣。没事时，随便往哪个朋友家里一坐，喝茶，扯淡，天南地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聊着聊着，说不定一个东西就成形了。

　　来长沙后，几乎每星期都可接听到他的电话，也不断地在《十月》《文学界》《天涯》等大刊物上看到他的大作，我们《芙蓉》也发了他作品。真的替他高兴。虽然不能老在一起喝酒玩耍，但对他的得失还是像过去一样熟稔。如今，他的文字就像他玩拳，已经顺理成章，浑然天成。文学世界已经渐渐接纳了这个游子。

　　我喜欢他的短篇小说《宝塔七层》《炼丹炉》，一颗颗鲜活的文字，像经雨水洗拣似的，清新，质朴，很容易使人想起寿星王母娘娘的仙桃，忍不住咬一口，汁液横流。王母娘娘住在天堂里，天堂是一个很神秘的世界，二毛像蒲松龄一样在有意无意地构筑着独属于自己的文字世界，以致他的文字大开大合，《聊斋》一般，荡着一种诡谲，氤氲着只应天上才有的仙气，超尘脱俗。

　　但我更喜欢他的善良，低调。他始终能清醒地看到自己，他好像永远对一些未知的事物充满畏惧。有一回，我们看到墙头上一只壁虎，那壁虎如入无人之境，从容，嚣张，走一阵，停一阵，他竟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有一回，我们去一个共同的朋友家吊唁，他竟不敢去，在外面远远地看着，他怕见死人，怕见白得碜人的丧服。哈哈，原来二毛也是个怂蛋。

　　这就是二毛，是可爱的二毛。这不影响我们对他的期待，正如他小说中写到的民歌：“从来石头是精灵，宰相山里藏奇人。有朝一日缘份到，不是一品亦二品。”

　　祝福二毛创作成果丰硕，不断祥音悦耳。

　　李健，1969年1月出生，男，汉族，湖南省新化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从过医、经过商，居长沙，《芙蓉》杂志社编辑。作品散见于《上海文学》《钟山》《山花》《文学界》《广州文艺》《作品》《四川文学》《青春》《微型小说选刊》《金山》《芳草》《文艺生活》《翠苑》《山东文学》《天津文学》《安徽文学》《绿洲》《延河》《山西文学》等，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有风吹来》《三瓣嘴》《红肚鸟》。曾获郭澄清短篇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