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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老夫子

来源:   时间 : 2015-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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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鑫森(1948— )湖南湘潭人,著名作家,主要著作有《太平洋乐队的最后一次演奏》、《夫人党》等。现为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聂老夫子

  聂老夫子挂号寄给我一本书,打开一看,原来是我策划编辑的《红楼梦性爱解码》。为什么我策划编辑的书不是我寄给他,而是他寄给我呢?因为这本书畅销以后,连我的样书都没有了,市面上已经出现了盗版,聂老夫子怕我破费买书,更怕我买的是盗版书,所以从他的可数的几本原版样书里省出一本,反过来挂号寄给了我。由此看来,聂老夫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大家可想而知,不是迂腐,而是关心他人比自己为重,跟当年“老三篇”里说的那种好人一样。

  我曾经在一套古诗新译丛书的总序里面吹过大牛,我说我有几个朋友,除了研究原子弹的书不会写,其余都会,湘人聂鑫森是其中之一。他写新诗,写旧体诗词,写散文,写短、中、长篇小说,写美术文章,写民间风物,写历史掌故,写建筑随笔,写古诗词及古文的考校文字,写姓文化、性文化的专著,还有书法,画画,涉猎金石篆刻。就这么一个人,才华太多了,肉就很少了,瘦骨伶仃地在前面走着,冷不防唐诗宋词专家李元洛先生追将上去,用手“当”的一敲他身上历历可数的排骨,引用李贺的诗说:“向前敲瘦骨,犹自作铜声。”

  这部《红楼梦性爱解码》,我本是想让一家名气很大的出版社出版,然而人家一看是性爱,并且还要解码,吓得死活也不敢出,后来就让盲文出版社出了。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具有幽默意味的事情,名字叫盲的出版社,恰恰很有眼力,而名字不盲的出版社,眼睛却不怎么样。此事按下不表,言归正传,话说这本书一出版,不得了,首先在网上闹翻了天,有人猜作者是红学家,还有人猜作者是性学家。不然他何以能解人家的码呢?岂不料作者既不是红学家,也不是性学家,他只是一个瘦得敲之作铜声的小说家,见世人都谈《红楼梦》,写罢小说,自己也来谈—谈,偶或为之,几个性爱的码子就解出来了。

  如果是在读线装书的古代,或者,如果聂老夫子是个矮子,就能对他使用著作等身这个词儿了。目前的客观情况,只能说是著作等臀,原因乃是他虽瘦犹高,一本书的字数又相当于古代的若干本。聂老夫子以文学为主,伙同各类杂著有几十本之多,闲着没事我算了一下,经我一人之手就出了十本,长篇历史小说两本,当代小说集两本,古诗古文新译两本,红字系列专著两本,建筑随笔一本,英文版小说集一本。而这些书只是他全部著作的一小部分。中国当代有许多所谓著名的作家,据说作也著了,名也著了,却从没看见有像样的书问世,石破天惊地终于弄出一本,不是求爱好文学的企业家朋友赞助,便是偷老婆的存款折子,买出版社的书号自费印刷。聂老夫子不是这样,他是出了书后,把书送给朋友,把钱送给老婆,自己画几张画聊作歇息,然后接着又写。

  我为什么要编聂老夫子这么多的书呢?这是因为,编他的书是一种享受,他的书不仅好看,而且还使人长见识,我从他的书中长了不少的见识,比方说玩票,比方说玩鸟,比方说玩古,还比方说鉴识计谋和女人。京剧、书画和中医,更是他的书中反复咏叹的国粹,这些都是国人应该知道的东西。多少个岁月,我把聂老夫子作为电子音像版的教材来读,自以为上了几年函授,受益匪浅。但是人无完人,聂老夫子也有不行的方面,他说普通话就不行得很,仗着是毛泽东的老乡,他那一口浓重的湘音屡教不改,吃饭说“呷饭”,肥肉说“回又”。去年冬天我们受东北的《章回小说》之邀去哈尔滨看冰雕,聂老夫子的妻子怕他冻坏了宝蹄,专门买了—双带毛的新牛皮靴,让他穿着踏上北去的列车。不料一到哈尔滨的冰雪世界,头戴棉帽子,耳戴笼套子,身穿两层防寒衣,脚蹬崭新牛皮靴的聂老夫子,没走几步,“扑通”就是一跤,被人拉起,“扑通”又是一跤,一鼓作气摔了四跤之后,我突然感到大事不妙,再这样摔下去,他那犹自作铜声的瘦骨非被摔成数截不可,便去搀扶了他缓缓而行。后来聂老夫子写了一首 《满江红》,如实地记载下了这件事情,词中“步步赖扶搀”的典故,即源于此,他把它进行了一番艺术的升华,引申到写作上了。

  当晚回到宾馆,我正洗澡,隐约听得外屋的聂老夫子给他妻子打手机, 一口一个“牛逼”,我就觉得纳闷儿,白天摔了四跤,怎么还说“牛逼”,一个在雪地里连路都走不稳的人,有什么值得“牛逼”的呢?我火速擦干身子,出来看他如何吹牛,但见聂老夫子一手揉着细腰,一手举着手机,还在说着“牛逼”,近距离地一听,蓦然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在抱怨妻子,不该给他买那双新牛皮靴,新牛皮靴的底子是光的,没有牙口,在冰雪中一走就摔,湘人把牛皮叫做“牛逼”,所以聂老夫子一口一个“牛逼”。

  聂老夫子却有真牛逼的,写小说的本事我就不说了,长篇历史小说《霜天梅影》、《诗鬼画神》也是两个月一本,比阿成略晚几天交卷,但人家不是用电脑写,人家是用钢笔写在稿纸上,一个小方格里装一个字,这玩意儿已经被贵州的博雅文学陈列馆收藏了,将来是文物啊。我要说他画画的本事,过去我搬新居他画野莽入林,儿子上学他画老鸡将雏,非典时期他画竹报平安,都是画好了给我寄来。今年四月,诗人李发模请我们去红色遵义采风,我才知道聂老夫子每次出外不似我们。我们赤手空拳,吊儿郎当,他却要在瘦肩上背着一副行头,小口袋里装着名章闲章,八宝印泥,我们吃饱喝足,出去闲庭信步;主人则把他请到大厅,端砚宣纸湖笔徽墨的侍候。聂老夫子便用毛泽东那样的湘音自语着:“发(画)个么事好呢?”然后他提笔轻轻一抹,纸上有了一枝墨荷,换了笔又轻轻一点,荷侧有了一朵未开的粉莲,最后他在荷与莲下画了一只水鸟。开车接我们的女司机看得呆了,问:“聂老师,您画的是鸳鸯吗?”聂老夫子在画面上题着款识说:“你说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女司机说:“鸳鸯是红的,这只白的是鸭子,聂老师给我画只红的吧。”聂老夫子知道了她不懂得中国画的似与不似,就给她画了一只红的,女司机说:“还是鸭子,像只烤鸭,聂老师您不能给我画只鸳鸯吗?”聂老夫子笑道:“鸳鸯都是成双成对的,哪里见过一只的鸳鸯?”边说边又抹了几笔,纸上就多了一只风流花哨的公鸟,女司机高兴地取走了,说她要的就是这个东西。

  除了画画,聂老夫子还极能嚼槟榔,喝白酒。去年冬天从哈尔滨回来,我跟聂老夫子、孙方友、石钟山、孙春平同乘一车,在列车上结识了一位名叫刘凤国的文学痴迷者乘警,刘乘警在餐车里为我们隆重设宴,抬来啤酒一箱,白酒数瓶,纪律在身,自己不喝,看着我们饱吃痛饮。聂老夫子喝得最多,把刘乘警送的酒都喝完了,又喝阿成送的一瓶茅台,终于大醉。聂老夫子醉得壮怀激烈,惊心动魄。我和孙方友、石钟山三人倾全力将他抬上中铺。他屁股朝上,脑袋朝下,嘴里一边吐着,一边说个不停。我怕我们一走,他一个倒栽葱掉下来,这就不是“扑通”的问题了,一脑袋的短篇小说连同脑袋一道,恐怕全都完蛋了。承蒙刘乘警的关照,我去列车长那里加钱给他换了一个下铺,又跟孙、石二位将他抬下来睡着,万一他还要掉下来,就没有了性命之忧,顶多屁股受点儿轻伤。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奇迹发生了,聂老夫子突然一头昂起,圆睁怪眼,大声喊道:“有这么多的好朋友,就是醉死,又有何惜!”

  喊罢之后,聂老夫子眯着眼睛,又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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