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吴刘维 时间 : 2015-02-11
分享到:
开凉茶铺的老马
老马肉少,身长,秃顶,这副模样,像极他长年居住的这条老巷子。老马说他年轻的时候,也胖过,体重过两百斤,可能这些肉,没得耐心,在他身上做了一阵客后,纷纷跑掉了。
老马一个人过。有个儿子,平时很少来,我只在老马的丧礼上见过,长得跟老马一个模子。倒是有个拄拐杖的老婆婆,来过好几回。每回来,吵着找老马要钱,老马没钱给她,但也不让她空手回去,冷天,打发她一两块腊肉腊鱼,热天,打发她一包熬凉茶的中药。听四娭毑说,她是老马的娘老子,其实她知道老马没钱,也并不是真要老马的钱,她自己有退休工资的,每回临走,反倒会在老马的枕头下,悄悄塞点钱,她不过是找个理由来看看儿子,老马又不爱跟她说话,她只有跟他吵,他才会说上几句。先前她也住这儿。老马老婆还在的时候,她搬出去跟女儿住了。老马老婆好吃懒做,她看不惯。老马老婆后来跟一个磨刀的安徽客走了。安徽客从巷子南面一路叫嚷过来,老马老婆依在门框上嗑瓜子,拦住他,丢下两把菜刀,安徽客磨完一把,又磨完一把,离开后,再没听见他喊“磨剪子~戗菜刀~”,过一会,老马老婆也从巷子里消失了,再没回来过。
偶尔看见有陌生且不同的中年妇女,在老马房里留宿,给老马洗衣做饭,两人像是一对恩爱夫妻,老马脸上现出少有的幸福感。这些临时栖落一下的女人,身份不明,有说是附近一带的清洁工,有说是擦鞋妇。老马其实挺有女人缘的。
大冬天,老马会在巷子口支根杆子,杆子上挂一排铁钩,铁钩上挂着腊鱼腊肉。腊鱼十块钱一条,腊肉二十块一条。老马自己熏的。暗黄的颜色。散发一股烟熏后的香味。老马不怎么守摊。出太阳的时候,爬在消防梯上晒太阳,顾客来了,没见着他,高声叫道:“人呢?”老马就会从消防梯上歪着脑袋往下望,叫顾客自行取了,把钱搁在墙脚,用砖头压住。没太阳的时候,呆在家里,沉心跟人下棋,听不到顾客的喊,一旁开旧书店的闵老板,就会主动跑出来,代他收了钱。
热天里,老马会在自家大门上方,横挂一块“中药凉茶铺”的木板,把一边门页取下来,用两条长板凳架着,再在门页上,摆上一包包用来熬凉茶的中药。每天很早起床,熬上一大锅子中药凉茶,用铝皮桶盛着,搁在门口,旁边放了勺子和纸杯。路过的人,谁想喝,自己舀一杯喝就是。凉茶免费。中药,十块钱一包。顾客要是身上零钱不够,掏出一张红票子,让他找,老马就会推开红票子,收下那几块零钱,摆摆手:“算了算了。”
事实上,老马的生意,每况愈下。他越来越多的时间,窝在家里,与人下象棋。几乎没人赢过他。但每盘的输赢,就两块钱。有时对手嫌两块钱太少,不来劲,要加价,老马硬不同意。他怕赌高了,会把别人吓跑。一盘棋,要下老半天。但双方下得都很投入。时不时地,听见一声喊,从屋里杀出来。
老马发出最后一声喊时,不是在下棋。屋里只他一个人。被人发现时,他已经气绝身亡。法医诊断为脑溢血。估计老马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当时异常地难受,所以极声喊叫。过一阵,就再没有痛苦了。后事,是他娘出的钱。他娘从屋里,翻出了老马唯一的家当。一个旧皮箱。锁锈了,他娘叫孙子用老虎钳子,给弄开。只是一堆衣服。散发出很冲的卫生丸的味道。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码得齐齐整整。全是工作服。数数,一共十七套。上衣的胸口位置,分别标有“氮肥厂”、“洗煤厂”、“锅炉厂”、“北岭化工”、“丽臣日用品”等字样。他娘吩咐孙子,将这十七套工作服,一件一件,全穿在老马身上。他娘一直守在旁边,嘴里不断地骂骂咧咧:“你个孽子!一辈子的劳累命!做了几十年的工,就赚了这堆破布……”似乎执意要将老马骂醒,让老马开口还她几声。待到十七套衣服穿完,老马儿子累出一身的汗。而老马,终于恢复成一个胖子。
爱帮婴儿咬指甲的四娭毑
四娭毑长寿,九十一。丈夫过世近三十年。无后。生过一儿一女,均少年夭折。儿子在上初二时,暑天下到湘江游泳,被淹,半个月后,才在下游的滩头找回他的身子。女儿在上高一时,横穿马路,被急冲冲的货车撞倒,送往医院途中,停止了心跳。四娭毑吃低保。
四娭毑到老,一口好牙。不缺不损,齐整,光洁。它们除了用来咀嚼食物,还用来帮婴儿咬指甲。小巷里有个讲究,婴儿的指甲,不兴剪,兴咬,毕竟剪刀铁做的,冰冷,生硬,与婴儿细嫩脆弱的生命,相克。四娭毑不单牙好,咬指甲的技术也好,所以巷子里谁家有婴儿,都爱抱过来,请四娭毑帮忙咬指甲。
我们巷子,是条老人巷。近些年,住在巷子里的晚辈,陆续搬出巷子,或去外地谋发展,或在本市其它新建小区安家,老人们则不愿搬离,毕竟一辈子生活在这儿,脚下长了根。晚辈们再回巷子探望老辈时,家中有婴儿的,也都会抱回来,仍旧请四娭毑帮忙咬指甲。
婴儿怕生,外人一抱,准哭,但四娭毑抱,不哭,直愣愣地望着她。四娭毑手里摇着个小铃铛,一张老脸,笑成一朵花,“乖孙,娭毑抱抱。长得白白嫩嫩,几多可爱……”夸奖的话,一句接一句,像金鱼吐泡,婴儿虽听不懂,但一准能感受到她的亲切与和善。婴儿变乖后,四娭毑将其交还大人,打来一盆温水,先把婴儿的指甲泡软和,再握住婴儿的指头,嘴巴贴上去,一个个细细碎碎地咬着,上下两排牙齿的摩擦声,就像一群老鼠在开开心心地啃食谷物。经四娭毑咬过的指甲,线条匀称,界面圆滑,不留齿痕。待十个指头全咬完,四娭毑额上,已是一层密密的汗珠,她也不抹,将婴儿的两只小手,放进水盆清洗,一面洗,一面笑眯眯地对婴儿说:“娭毑嘴臭,把乖孙手上的臭臭洗干净。”抱小孩的大人连忙说:“娭毑的嘴,一点不臭,香香的!宝宝,是不是?”
娭毑的嘴,的确香。每回给婴儿咬指甲,事先她都要喝一杯花茶。满嘴的花香。花是香樟花,黄绿色,晒干了,每次在杯里放上七八朵,开水一泡,一朵一朵,在水中重新绽放,香气四溢。靠近巷子的大马路,两边全是香樟树,每年春季,树上开满小花,香气浓得跟桂花一样,但比桂花更为纯正,爽心,轻风一过,落花遍地,每年的这个时节,四娭毑都会极有耐心地蹲在树下,一朵一朵地捡拾,再装进罐头瓶,后来,干脆在树下摊一块塑料皮,这样就省事多了,收集回家后,用清水漂去灰尘,再晾干,专门用来泡茶喝。一年四季,她喝的,都是香樟花茶,因此嘴里,总散发一股沁人的香味。
凡被四娭毑“咬”过的婴儿,即便后来长大成人,做了长辈,每回见了面,她仍旧管他们叫“乖孙”,嘘寒问暖,眼里满是怜爱。而他们,亲热地唤她“娭毑”,叮嘱她保重身子,且大都把她看成自家的老辈,有啥好看的,分一份给她,纵使后来搬出去了,每回回巷子探亲,也不忘给她带份礼物。
小巷里大凡有人过世,都不去殡仪馆办丧事,就在巷道上办。平日里,巷子像个空巢后的村落,安静而寂寥。即便是逢年过节,也不见得热闹,因为老人多被后辈接走,巷子反倒更显得冷清。而只有在丧事来临的时候,吵翻天的鼓乐声,刺破耳的夜歌声,隔一阵又炸响的鞭炮声,以及沿着巷道一路摆过去、人头攒动的流水席……才成为巷子里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给四娭毑举行丧礼的那次,来了很多客。那些小时候被她咬过指甲的晚辈们,得到讯息的,都放下手头事情,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乖孙”们全都拢在棺前,说说笑笑,是想让她开心上路。
闵老板和他的旧书店
闵老板在巷子口,经营一间旧书店。不大,十几平米。店内很挤,只中间留出一个过道,两边堆满了书,仿佛这些书格外怕冷,怕寂寞,需要你抱着我我抱着你,紧紧的,相互依偎和温暖。
挨着巷子口的这条大马路,全长一千三百米。因为沿途好几处,被围栏拦住,尚在基建中,正在营业的店铺,也就不足一半路程,其中,餐饮店四十二家,小超市十八家,旅店十三家,烟酒店九家,水果店八家,建材店七家,服装店六家,移动和联通营业点、自行车店各五家,打印店、休闲店各四家,文具店、药店、理发店、银行营业点、成人用品店、母婴用品店、维修店、茶楼、歌厅各三家……而书店,只此一家。
最初,书店的规模并不小,近两百平米的营业面积,且全是新书。那时闵老板刚从单位退休,想利用自家的门面,做点事。巷子口西侧的这栋老屋,是闵老板的房产,一楼门面,二楼住家。最终他选择了开书店。因为周边有两所中学。一所,是创办上百年的省重点中学,也是全省最早的新式学堂,九十年前被评为全国十所基础教育最佳学校,排名第一,二十五岁的毛泽东来考察过,留下一句话:“时务虽倒,而明德方兴。”四十五岁的蒋介石来视察过,留下四个字:“止于至善”,它既培养了黄兴、任弼时、周谷城、金岳霖等,也培养了十七位院士,享有“院士摇篮”之称;一所,也是百年老校,只比上一所中学晚两年创办,是全省首批重点中学,早先是女校,杨开慧、向警予、蔡畅、丁玲等,都是从这儿走出去的。两所中学,师生上万,加上附近又没别的书店,想来,生意不好才怪。
偏偏,自开张以来,生意一直寡淡,从没见好过,进来看书的人,寥寥。这实在出乎闵老板的意料。撑了一年多。虽说房子是自己的,用不着交租金,但定期得进新书,开支并不少。儿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再撑下去,恐怕要跟他脱离父子关系。他只好依了儿子,将门面租给别人开餐馆。每年能收几万元的房租,也无需再为书店操心和开支。但他心有不甘,不顾儿子的反对,从门面中隔出一小块,将书店的书全搬过来,又在墙上单独开了道门。打这以后,除了外出,和上楼吃饭解手睡觉,余下的时光,便是陪伴这堆书。再没进过一本新书。门口搁了块“旧书店”的纸板。
绝大多数时候,店里只有一个人在看书。闵老板自己。偶尔也会看见有人——多是中老年男人,提着装了书的袋子,抑或手里拿着、腋下夹着几本书,低头弯腰,不声不响地进了店,过一阵,照样提着装了书的袋子,抑或手里拿着、腋下夹着几本书,从店里出来。起初,我以为闵老板是在做租书生意,顾客把看完的几本书还来,又借几本回去看。后来发现,他开的,不是租书店,而是换书店。客人将自家闲置的旧书,拿来他店里,作调换。他将客人的书,每本都翻一翻,凡被他看上的,一本换一本,客人可以从他满屋子的书中,任意挑选,不论价格,厚薄,与新旧。闵老板从客人手上选中的书,是他没看过的,也是他感兴趣的。店里的书,他则大都看过。我终于明白,他开这间旧书店,用意不在赚钱,而在赚书看。
闵老板过世的前几个月,书店很少开门,时常听见从店内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后来才得知,他是在用屋里的旧书,给自己做一口棺材。花费了几十斤的浆糊。丧事过后,这口“棺材”陪同他一道火化了。想他如今在天堂那边,可以天天看自己带过去的书,不定又开了间旧书店,依旧跟别人换书看,于他,还真是一件惬意的事。
小巷里的“哲学家”
他长得并不像哲学家,是个又黑又矮的胖子。他的胖,与众不同。不是那种彻头彻尾的胖,他只胖在肚子。他身高一米五七,体重一百六十斤,几乎一半的身高和体重,集中在肚子。似乎几十年吃进肚里的营养,全被肚子贪占,根本没有输送出去,离肚子越远的部位,越是贫瘠。你因此可以想象出他大致的长相:头、脖子和脚板、小腿,都显小;胸、背和大腿、屁股,近水楼台,略显大;只肚子,又圆又挺,仿佛它是个主体建筑,其它部位,不过是它的背景和支架,或附属设施。当他朝你走来,你会产生错觉,以为一只球被运送过来了。
他的肚子,力气很大。有回,一辆小车停在巷子口,把口子堵得严实,连个自行车都无法进出,人要侧身才能勉强通过,车上没人,司机不知跑哪去了,大伙狂喊一气,没人来,去旁边的粉店找,也无人应答,他便用肚子顶住车头,居然将车子顶出去近一米远。别看他挺着个大肚子,行动起来,一点不迟缓,要是赛跑,你不见得能跑赢他。他跑起来后,肚子一上一下,像个大气筒,在不停地给两条腿打气,两条短且小的腿,力气十足,极富弹跳性。
小巷里的人,之所以叫他“哲学家”,是因为他爱思考一些不太切实际、比较高深的话题。比如有好几回,他以“自问自答”的方式,跟我聊天。
“知道文明人和不文明人的区别在哪吗?”他说。
“在哪?”我说。
“不文明的人,直接把痰吐在地上;文明人把痰吐在纸上,再把纸丢在地上。”
“为什么老居民区的人过世,爱在家门口举办丧事,新建小区的人过世,爱去殡仪馆办丧?”他说。
“为什么?”我说。
“新区的人,讲究个仪式和排场,组织观念也强,过世后都爱去指定的地点集合,统一出发,去往天堂;老区的人,原地生活一辈子,习惯在那儿活,从那儿走,又自由自在惯了,喜欢一个人乘鹤仙去。”
“为什么像老鼠蟑螂这样的古生物,不但没被人类灭绝,反倒生生不息,家族盛旺?”
“为什么?”
“没别的。它们勇敢,聪明。明知道人类很厌恶自己,千方百计剿灭自己,还偏要跟人类住在一起,依附人类生存,胆子天大。也正因为这样,它们对人类更了解,更熟悉,懂得怎样躲过人类的攻击,怎样保护好自己,怎样选择最安全的地方安家。多年以后,兴许人类遭受毁灭,它们还活着。就像多年以前,人类还没出现,它们就已经出现一样。”
“为什么说早起的人,不见得就是勤快的人?”
“为什么?”
“因为很多人是被一泡屎胀醒的。”
诸如此类。
他爱人有回跟我说,她同他上街,她逛商场的时候,他闲来无事,爱往排队的地方钻,哪儿排队的人多,他就跟着排上去,好不容易轮到他了,却又撤了出来,别人问他原因,他回答:“我已经浪费了时间,难道还要我浪费金钱吗?”
人家哭丧,天气热,满身的汗,他对我说:“你看她,全身都在流泪!但愿我死时,家人不会哭得这般伤心!”
他被确诊为肝癌后,拒绝住院治疗,指令儿子替他举行一场“模拟丧礼”,他要躺在棺材里,亲身体验下“过世”的滋味。他说:“酒席就省了。”毕竟不是真过世,请鼓乐手和夜歌手来闹闹就行,真要办丧席,还得通知亲朋好友,动静就搞大了。他接着说:“哭也免了。”人好好的,家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丧,的确显得滑稽。他考虑得很周全。“披麻戴孝还是要的!”他强调。“我懂。”儿子回答他。儿子觉得这事荒唐是荒唐,但既然老爸有这个愿望,就遂了他吧,无非就是破费点。儿子回头便去张罗。
鼓乐手和夜歌手,吹拉弹唱,闹腾到四更后,散去。儿子预备将他从棺材里抱出来。才发现,原本错开的棺盖,已然盖上。谁也没料到,他假戏真做,躺在里面,不单把棺盖盖上了,而且用事先准备好的浆糊,将缝隙一点一点地糊了个严实。
他这种奇特的“死”法,多年后我们还会记忆犹新。
好揽“闲事”的薛满哥
薛满哥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吃的是“百家饭”。谁家临时有个活,需要人手,就喊他。比如家里突然有人发病,需要人背其上医院,住院后,又需要男护理;比如家里水管破了,需要维修;比如家里氧气吸完了,需要换氧气罐。等等。大都是些脏活,累活。他一概不嫌,乐呵呵地,尽心尽力。也不在乎报酬。到吃饭的时间,给他买个盒饭就行,要是拉他下馆子,他会一个劲摇头,摸着肚子说:“想把我肚皮撑破不是?”事情干完,给他十块二十块就行,要是给他红票子,他坚决不收,开玩笑说:“这是纸,不是钱。我要干嘛?”
他闲不住。没事的时候,爱上街找“事”做。
巷子口东面,有条老商业街在拆迁,许多商铺拖延不走,拆迁办便在口子两边,用拦板封住,这样,商铺再无法做生意,只好陆续撤走,商铺一走,拦板也跟着撤了,但那些打进地面用来固定拦板的铁钉,还在,露出地面的这截,手指粗,一寸长,它们坚硬地挺立在人行道上,轻则将行人的脚趾撞伤,重则将行人绊倒,行人一般只会注意别踩着狗屎,谁会留心脚下还有这么危险的铁钉?
薛满哥不知从哪弄来一把打铁的大锤,一锤一锤,将这些个“拦路虎”,一个个打趴下。几天下来,他的手指上缠着胶布,肩上,背上,腰上,贴着膏药。这桩活,看上去简单,实则伤经痛骨,挺棘手的。就在“工程”快完工的时候,他却平白无故地挨了顿打。打他的这个人,趁他不注意,飞起一脚,将他踢翻,他脑袋碰在铁钉上,立马出血了,这人并不罢休,又朝他连踩几脚。薛满哥一声吼,从地上直起身子,举着拳头,挺着肚子,双眼圆瞪,朝对方雷过去。这人看势头不对,转身跑掉了。还好,薛满哥只受些皮肉伤。后来了解到,这人是个专门从拆迁办拿活的小包工头,眼见锤铁钉的活,被薛满哥给“抢”了,便来了气。
巷子口西侧,有家粉店,生意出奇地好,即便是住得很远的市民,也经常开车过来吃。只是,这是条禁停路。巡逻车一天到晚,来回奔忙。车主看见巡逻车过来,便应着“就走就走”,待巡逻车一走,却又回到店里吃粉。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粉店的马路对面,多了个电子眼,能把附近上百米马路两边违规停放的车子,悉数摄入。因为它“藏”在高处,很少有车主注意到它。
薛满哥一有空,便背条短板凳,坐在马路边,只要发现有车子准备停放,便起身,急急地跑过去,一面朝车主摆手,一面高喊:“停不得!停不得!”车主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朝空中指了指:“看见没?有监控!”车主兹地一声又将车开走,态度好的,走之前会笑着对他说声谢谢,有的还会丢给他一根烟,也有车主并不领他的情,望见他跑过来阻扰自己停车,脸色顿时黑了,不等他说出停不得的原由,便冲他恶声恶气:“你他妈叫什么叫?你又不是交警!”“这马路又不是你们家的,怎么就停不得!”
出事那天早上,正是粉店一天生意中的高峰期,薛满哥手忙脚乱地叫走了好些台车子,刚刚气喘吁吁地坐下,一辆奔驰越野朝路边飙过来,他连忙起身,对着车头跑过去,嘴里叫着:“停不得!停不得!”这回,车子像个聋子,全然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冲,他躲让不及,被车头保险杆挂倒,接着便是嘭地一声响,车子从他身上碾过去,大伙原本以为这台车会停下来,车主会从车里出来,却没想到,车子不但没停,反倒往后倒,前轮又从薛满哥身上碾过去,等到周围的人回过神来,愤怒地朝它拢过去时,车主一脚油门,车子很快跑得没了踪影。
办案人员从监控录像中,调出这台奔驰越野,试图从车牌号入手,查出肇事者的相关信息,不料,这是辆套牌车。由于暂时找不到肇事者,赔偿事宜无从谈起,最后是巷子里的住户,自发捐款,薛满哥才得以安葬。
湖南省作家协会 | 版权所有 : 湘ICP备05001310号
Copyright ? 2005 - 2012 Frguo.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