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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忧伤的乡村牧歌

来源:胡良桂   时间 : 2014-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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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姜贻斌长篇小说《火鲤鱼》

  姜贻斌的长篇小说《火鲤鱼》(湖南文艺出版社,2012;《长篇小说选刊》2013年第5期全文转载),是一部对乡村社会几十年变迁的生动描写,对中国农村现实生活形象再现的创新之作。虽然作者描绘的只是渔鼓庙这个小山村几家几户的儿女情长、人生聚散与生离死别,**的却是一个大**与社会千家万户的升沉浮降、国家兴衰与风云变幻。它写得是那么美妙、奇诡,又是那么悲悯、忧伤。既写出人性的普遍价值,又有个体的典型意义。既在变幻中寓美丑,又在严酷中见深情。这正是作者在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相结合的尝试与探索的征途上,显示出的深厚的功力和不凡的魄力。

  一 、一幅美艳而逼真的风俗画

  《火鲤鱼》的美,在于作者运用手中那支散发浓厚泥土芬芳的风俗画笔,描绘出了一幅幅声色并作的风俗画面。这些画面不论是记录美丽的山清水秀,还是再现衰落的村镇河流,抑或描绘传说的神奇美幻,都令人神往,引人遐思。

  在儿时记忆的风俗画面里,渔鼓庙山清、水秀、人心美,完全是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的美丽画卷。那村后宽阔丰腴的雷公山,茂密的松树,密不透风的灌木丛,密密麻麻,青青翠翠,犹如一个绿色的海洋。它有美不胜收的野胡葱、野草莓、雷公屎,有种类繁多的青鼓菌、石灰菌、红鼓菌、雁鹅菌、狗卵菌,有五花八门的百截蛇、扁头风、菜花蛇、黄草蛇、狗婆蛇……那逶迤的青山,百草丛生,万物茁长,真是绿得让人心痛,美得叫人稀奇。那村旁清澈碧透的邵水河,有流淌不息的河水,有穿梭游动的鱼虾;有树林茂盛的沙洲,有白色耀眼的沙子。这一蓝一白,一动一静,就是上苍赐予的“美丽色彩”。一旦河水暴涨,不但浑浊不堪,而且横蛮霸道;不仅河面陡然变得阔大,而且模糊了天地间界线。那些“在汹涌奔腾的水面上”漂浮的 “枯枝”、“稻草”、“门板”、“木头”、“窗子”,“猪”、“牛”、“羊”、“鸡”、“鸭”、“老鼠”、“活蛇”等,虽是灾难的见证,却是自然的规律。直至洪水漫漫退去,邵水河又恢复“一边银白,一边翠绿”,呈现出的又“该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图画”。那村镇毗邻而居的乡亲们,他们高矮不等,胖瘦有别;男女各异,性格不同,但都是勤劳质朴、忠厚多义;肝胆相照,不分彼此的邻居。有互赠吃食的乡情,有串门赶圩的习惯。有大人讲故事,小孩玩游戏,那叫喊声在寂静的沙洲上像波浪翻滚,震动着美丽的夜色。有老人在诉说,有女人在私语,那抑扬顿挫的音调在空中回荡,飘向神秘的远方。这一切,在作者笔下都描绘得栩栩如生,淋漓尽致。它是一种宁静的美、和谐的美、环境的美,也是一个**的美、人生的美、理想的美。

  然而,作者并不一味地写渔鼓庙的风俗美,更不靠旧风异俗的美感悟读者。他的风俗画是流动的,渗透着丰富的社会生活内容,从中透露着**变幻的信息。比如,渔鼓庙的山、水、树、屋,只有几十年的光景,那邵水河的“河水黑得吓死人”,“沙洲也不见了,还有羊屎粒粒树和菜地也没有了”。于是,那“消失的迷人的沙洲,消失的又酸又甜的羊屎粒粒,消失的像蓝色绸缎般的河水。”如今已变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真让人感叹不已;那雷公山“还像座山么?连根树也没有了”,光秃秃的,那“消失的密密麻麻的松树”,“消失的水土雷公屎蛇映山红菌子以及野泡”,将一派青山糟蹋到如此地步,我们会痛心疾首;那“零落的房子”,已“十分破旧,歪歪斜斜的”了,“屋上的黑瓦”失去抵抗风雨的能力,“**的土砖更是凹凸不平,千孔百疮,变形得非常厉害”,墙壁开裂能伸进手去,屋内“充斥潮湿的霉味”,即使“刀把的新楼房耸立其中,”不仅“与几十年前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而且使“那些旧房子显得更破烂”;那马路烂得“像来到一片巨大的沼泽地”,那在水田劳作的只有“女人老人和细把戏”了……这真实的风俗画,虽写风俗的变异,实写社会的变易,蕴含着令人咀嚼不尽的生活内容。打工潮使农民有钱了却换来乡村的衰败,市场化搞活了经济却带来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漠,城镇化加快了农村的发展却带来环境的污染与田土的荒芜……这种加速现代化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现象,无不让人忧虑与伤感。

  火鲤鱼是民间文化模态的最早原形,渗透、弥漫、萦绕着文化的精魂。渔鼓庙的火鲤鱼传说,源远流长。作者以这个民间传说为基础,结构故事,安排情节,自然使整个作品带有一种神话般的光色。这种光色就是加拿大原型批评家N•弗莱所指出的第二创作倾向,他称之为“传奇的(浪漫的)”。这种创作倾向显示出各种不明显的神话模式,讲述一个与人类经验关系更加密切的世界,用这个世界映照人类的情态。就类似于西方神话中太阳神或树神一样,成了整个作品的灵魂。也规定和制约着其他一切艺术形象,规定着整个作品的艺术风格。因此,在《火鲤鱼》中,火鲤鱼是美丽希望的化身。一个阳光普照旷野山川的清晨,碧波荡漾的邵水河散发着清新的气息,游动着播种“希望”福音的火鲤鱼,这“是一种少见的鱼种,浑身通红,通明晶亮,甚至能够看见它淡黑的内脏,像一朵大红的牡丹花”。“谁若是捉到火鲤鱼,就会走大运。说下游百十里的地方,以前有人捉到一条,这家人竟然出了三代进士,讨的女儿也是方圆百十里最乖态的。”火鲤鱼是希望的寄托,精神的化身,江河蕴瑰宝,精魂化鲤鱼。华夏民间传说的文化之根在这里得到精神化、物像化、神灵化的艺术再现。毫无疑问,火鲤鱼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令人们魂牵梦萦,以为得到这个“长满红鳞、遍体透明的生灵”,就“能得到幸福。”其实,火鲤鱼是不可得手的,不仅谁也“没有看见过火鲤鱼”,就是“在河里洗澡,却一次也没有见过。”火鲤鱼只不过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精灵圣物拯救神力的遥想,即使“捉不到火鲤鱼”,连性命都会丢失,也在所不息,契而不舍。既象征着人们美好的愿望难以实现,也说明“火鲤鱼”这一意象的象征意义是多元而丰富的。

  二 、 左邻右舍的幸福与苦难

  《火鲤鱼》中构成小说情节发展的核心,是社会发展变化与广大人民群众需求的矛盾,是向往城市生活与乡村现实的社会关系的矛盾。《火鲤鱼》中的人物,都带有自己固有的复杂性,命运的变幻性,各个人物独特命运的错综复杂的交织。从作家刻画的各个人物的命运可以看出,如何在发展与坚守、情感与精神、出走与回归、疼痛与无奈的奋斗、困境、迷茫、艰辛中,维护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爱情的尊严,对亲情的渴望。是作者一贯的执著的追求,他始终把“卑微者”的小人物作为自己的创作对象;也是作者的一种明智的选择,一种人本的立场,一种人道的精神。

  三国是一个寂寞孤苦的生存卑微者。三国“成过家”,妻子因“不满意三国”一个月便偷偷地出走了。三国“屋子”破旧得“有无数的皱折”,到处“飘荡着刺鼻的沤气”。三国的“床铺桌子”,“像出土文物般破烂不堪”,脏得“像涂了一层毫无光彩的黑釉”。三国家的“天花板,墙角上,甚至蚊帐上”,到处都是“张牙舞爪”、“放肆扩张”的蜘蛛。三国眼睛瞎了,“煮饭洗衣都是自己动手”,他从来没有叫别人“帮过一回”,别人也“没有主动帮过他”。他就在这个“弥漫着浓浓的寂寞”,“无法言说的惆怅与痛苦”的“空荡荡的屋里”卑微地活着。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苦难的卑微者,他在银仙父母打上门,“包围可怜的三国”时,却“理解银仙家人的痛苦”;当亲朋的疏远使他柔软的心“坚硬”起来,他“习以为常地默认了这种冰冷的关系”,也看不到他“脸上与话语里”的“凄凉感”与“埋怨”。甚至他虽然生活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却仍然能给其他人带来欢乐。小说中有一段模拟三国与出走妻子的对话:“你不要说蠢话了,事已如此,说清楚就可以了,反正也过去了是不是?再说,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依我看,你那个男人还不错,至少比我年轻几岁吧?小几岁?三岁?哦。长相也比我好,你看我这个鬼样子,鬼见了都害怕……你们总算在一起了,谁也不会来打扰你们了,你们真是幸福。当然,我还是要提醒你们,山上毒蛇很多,又有猛兽,你们要注意,不要让那些家伙伤了你们的崽女,不然,到时候你们后悔不赢嘞。”读了这一段,一种凄苦、凄美、凄凉之情由然而生。这既是一种体贴与大度,也是一种无奈与悲凉;既是一种智慧与本领,也是一种自虐与扭曲;既是一种高尚与美德,也是一种哀伤与不幸。于是,一个生存卑微者的苦难形象呼之欲出,栩栩如生。

  苦宝是一个情感缺失的心灵卑微者。苦宝看似快活、无忧无虑,其实他内心充满了无人知晓的愁苦。他从小就渴望读书,他娘却没让他读书,他只能独自站在校门口张望,或趴在教室的窗户上旁听。当学生们都用异样的目光望他时,他只能羞惭地离开。他看到同村伙伴在读书时,就洗好手等在一旁,然后提出一个小小请求,给我看看书吧!不识字的苦宝一页一页地翻,最后“激动地歪歪斜斜地往家里跑”,欢快地告诉他娘,我刚才看完了一本书嘞。那种愉悦无以言表,而苦宝娘则回以痛哭。苦宝便仰起头问娘,我为什么不能够去读书呢?娘还是“没有松口,仍流着泪,至于那泪水的含义,你是不懂的,你娘肯定是害怕伤你的心,所以,把要说的话压在心里”。苦宝渴望父爱。因为他的“父亲早已离开人世”,在那“杂草丛生的坟山,只有你一个人,寂静之中似有许多鬼魂飘荡,狰狞的面目也若有若无地出现在你眼前。清晰或模糊的石碑给人恐惧的感觉,你却一点也不害怕。每次你都要仰天大喊,我为什么没有爷?为什么?”甚至要拉着别人的父亲喊一声爷,担心生疏了以后喊不出爷来,“所以,在睡觉前他总要一遍遍地喊爷、爷、爷”练习,“喊得非常亲切而动听,非常动听而清晰,非常清晰而柔和”。“苦宝娘是个寡妇,男人死得早,想改嫁,又放不下苦宝。若是带他走,人家会嫌弃。队长克山就黏上了娘”。长期地霸占与欺侮使苦宝感到羞耻。又在小伙伴有意无意地刺伤中感到了痛苦。于是,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变是强壮,让克山畏惧,再也不敢欺负他娘,获得尊严。苦宝尝试过以武力恐吓克山,一只一只地杀掉克山家的鸡,以毒死他家的鸡来作为复仇的手段,由于他是孤军奋战,村里人只不过“喜欢观看,这给寂寞的乡村注入了刺激和热闹,给枯燥无味的乡村增添了轻松的谈资”,却并没有终止克山跟母亲的关系。最终,苦宝压抑不住仇恨的怒火,毒杀克山和母亲后出走,消失在渔鼓庙乡民的记忆中。苦宝的悲悯、卑微、悲惨,以其丰富的情感内涵,震撼了我们的灵魂。苦宝的天真、善良、愁苦让人怜惜;苦宝的愤怒、压抑、扭曲更能引起人的思考与痛感。

  伞把、“父亲”、水仙的“生灵卑微”,是城乡差距隐秘在“人物内心”的一种“无告的悲哀和不幸”。伞把非常聪明,对乐器有一种天生的悟性,“二胡、笛子、唢呐”样样都会,他凭借出色的音乐才能打动了随父亲下放渔鼓庙的三妹子的芳心。而三妹子的味道、走路、说话、哭的样子都与众不同,并勇敢而坚定地追求乡下人伞把。伞把倒有些“忧郁”,劝三妹子“还是要好好地想想”,三妹子则无视城市与乡村的壁垒与差距,就是“跟父母一刀两断”,也要嫁给伞把。伞把则承诺把“他见过好几次,河水映得红艳艳的,情景十分好看”的火鲤鱼送给三妹子。谁知,火鲤鱼未捉到,三妹子却回城了。回城后,一方面三妹子催伞把将户口迁到城市去;另一方面不断往返在城市与乡村的路上。终于,她感到了厌烦与无望,离开了伞把。为了挽回爱情,兑现承诺,疯掉的伞把每日去河里寻找火鲤鱼,最终淹死在冬天的河里。显然,无论海誓山盟、信誓旦旦,还是琴瑟和谐、志趣相投,都是那么没有力量而显得苍白。一个城市户口就足以毁灭伞把的生命。“父亲”作为“下放的那类人”,对乡村更多的是排斥、不屑,渴望的是回城。“不论是出工或歇息,他总是沉静地望着邵阳方向……他想,他们家不会在农村呆一世的,不用几年,就会返回邵阳。”所以,他“坚决反对三妹子与伞把恋爱”。他知道,乡村与城市的隔阂,不是一时冲动就能消融得了的。即使表面上彼此之间一团和气,但作为被“流放”者,内心却往往另有打算,“他表面上似乎准备在乡村生活一辈子,老老实实出工,显得非常积极,与乡民的关系搞得不错,并警告崽女们不要与人吵架。其实,他老早做好了回城的准备”。所以,他“无数次威胁过三妹子”,“你会后悔的”。这就是父亲的“深谋远虑”对一种悲剧的感悟。水仙为了有个工作,可以吃国家粮,摆脱农民的身份和乡村劳作,逃脱家里安排的婚姻。她与银仙在一个夜晚悄悄地出走新疆。于是,“我”在乌鲁木齐街头,看到一个等车的陌生女人觉得十分面熟。当“我”一路循着“她身上发出的鲜嫩的青草气味”追踪到她家时,听到有人叫她水仙,“我才恍然大悟”,“这就是水仙,难怪这么面熟,难怪那种气味是这样的熟悉,这肯定是多年前从渔鼓庙逃走的水仙”。那么,水仙为什么再也没有回过渔鼓庙呢?唯一的理由就是后来的生活并不幸福。可见,水仙竭尽全力逃离乡村,企图进入城市的怀抱,最后依然逃不掉城市中“他者”的凄凉身份。

  三 、传统技法的坚守与现代艺术的尝试

  《火鲤鱼》描绘的特定历史时期发生在湖南一个叫做“渔鼓庙”小村落的生活故事,就是对一个**变迁的艺术概括。在小说的创作中,作者既运用了传统的艺术技巧,又使用了现代的魔幻手法;既让传统与现代在文本中交错媲美,又让主观与客观在小说里相互掺杂。它那神奇魔幻的色调,丰富美丽的画面以及深厚的情感与诗意的描述,都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与冲击力。那么,它的艺术成就主要表现 哪些方面呢?我以为,艺术结构的散文化与网状性,叙述风格的现代性——臆想、推测、自由联想的巧妙运用,艺术语言的诗意化与乡俗化等,就是它别具一格的艺术创造。

  《火鲤鱼》的结构表面是按一年的二十四个节气构成,实际的时间跨度长,空间容量大,生活波澜迭起,各个人物的性格史,都囊括、浓缩进一年四季中去了。应该说,作者追求“打破传统的写法”,确实探寻到了一种“四季轮换”、“人生轮换”的新的结构方式。它横的方面是“网”,纵的方面是“轴”。这纵与横是交错的,是纵带横,以横促进纵的发展,整个结构,就像江南大地上星罗棋布的河汊,汇聚到了一条宽阔汹涌的河流之中。每个人物之间都有紧密而自然的连结,犬牙交错,经纬编织,几十年来的风云聚会,山川流走,民情变异,都在这一框架中和盘托出。而且,作者非常注重这种活的画面的交织。他写了水仙银仙,笔锋一转,又牵出了“下岗创业”的满妹子,笔锋又一转,端出了善良寂寞的苦宝,再一转,又把追求真爱的雪妹子拉出来,接着逐一登场的三国、车把、小彩、乐伢子、伞把。这就是上部前几个节气的构成。每个人物的出现,都顺乎自然,如蜿蜒流水。读者像是跟随作者,在渔鼓庙这不大的地盘里干活、打牌、扯谈,从一家一户房屋猪圈,倾谈这些人物的历史、趣事、形貌、品性、现状。虽然是一“节”一人,但却有回溯,有穿插,有交织,有对比。有时回叙得很远,如写伞把,从捉火鲤鱼到穿插大炼钢铁。这就打破了程式化。既获得了某种“自由”,又增大了作品的宽容度。但是,随着季节的变幻,这些横的网状画面便要逆转一次,打乱后重组合成新的图景。这些人物也是轮番出场,轮番见面。几个年代,变幻和推进了几次,生活之“河”便按照内在节奏和内在结构向前流动,显现出当代农村生活的本来相貌。

  《火鲤鱼》新颖的叙事风格,就是一种魔幻手法。它打破常规的顺叙、倒叙和插叙,像全知全能的精灵,自由出入人物内心,穿越古今时空,打通想像与现实、过去与未来、生与死的界限。比如小彩的叙事共有四个章节:一、“芒种”写小彩与二哥的“恋情”,简洁交代小彩的经历及与王一鸣结婚;二、“立冬”写小彩从美丽迷人,到木讷冷漠,王一鸣内退变态;三、“小雪”写小彩的大度、艰辛与忍耐,王一鸣的无用、吃醋与暴躁;四、“夏至”写小彩的灾难:丈夫的折磨,女儿的死亡。这看似凌乱实则有序,读者只有将分散的片段细节加以组合,就能看出完整的人物形象和命运。运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能模糊幻想中的真实,真实中的幻想之边界,而想像回忆的微观碎片串联起人生的宏观忧患,“我”对于人物故事就能完全掌握。当综合回忆和回乡时获得的信息,仍不足以构成完整丰满的人生故事,就只能采用臆想、推测、自由联想的方式,来完善和丰富人物的命运,彰显“虚构的真实”。采用臆想,才能展示乐伢子通过帮助王老师逐渐练大了胆量,王老师成了杀人犯,乐伢子“忧郁”、“内疚”直至“死亡”的内心与灵魂。采用推测,才能描写三国渴望有个亲人在除夕夜里推开门跟他说“我回来了”,渲染三国的凄苦与孤独。采用自由联想,才能展现苦宝在杀死母亲后的痛苦与愧疚。这一切,虽还存在生硬牵强、真假莫辨的瑕疵,但确实丰富了小说的艺术表现力。淡化政治事件,强化生活细节。对于渔鼓庙人“竟然毁掉赖以生存的菜地”,去“砌起一座座土炼钢炉”,“他从炼钢炉前走过,没有半点羡慕和夸张,眼里射出鄙视的目光,竟敢叹息说,你们在作孽嘞”,仅只点到为止。而对雪妹子爱恋二哥的至死不悔,伞把为了践行一句承诺永沉河底,小彩一如既往地乐观面对生活的苦涩……却描绘得细致入微,丝丝入扣。他们卑微如蚁,但在面对苦难坚韧如磐;他们安命守弱,但在面对爱情执著忠贞。这些卑微者的人性光辉,足以照亮贫贱困苦的生活,化为社会存续的精神血脉。

  《火鲤鱼》语言形象富于诗意,感性写实寓于象征,方言俚语力透纸背。它描绘优美,诞生意境。无论叙述语言还是人物对话语言,都有诗画般的美感,细腻而又有粗犷,优美而营造意境,悲悯而略带忧伤。比如“雨水”描写水仙银仙两个姑娘在雷公山密谋出走新疆,有一段非常优美的文字:“阳光从松叶针的隙间流淌下来,像金币印在两个女子年轻的脸上,能够看见细茸茸的淡**汗毛。地上铺积着棕色枯叶,毛茸茸的青苔,还有叫鱼刺草的植物紧紧地贴在地上,舒展着那类似于鱼刺般的叶子……山上充满阳光和松树交织的浓厚气味,气味焦灼而清凉,像一张在湿地上的油纸,上面燃起了火,下面却是湿润的。”这里写到了阳光、松叶、细茸茸的淡**汗毛、棕色枯叶、青苔、鱼刺草等景物,并把阳光比做金币,把充满焦灼而清凉气味的山比做摆在地上的油纸。通过这些意象和比喻,构成一幅有声有色的图画,营造一种优美的意境,让人身临其境,美不胜收。它以山歌童谣作映衬,呈现一种相辅相成的美。山歌或童谣,都直白朴素,把它放在每一章的开头,其情感基调与小说意蕴不谋而合,相映成趣。小说篇首是一首民歌:“死的死,走的走,好像灯中一盏油。”这种哀怨、伤感与苍凉,就为小说奠定了叙事的情感基调,使之与整个小说相得益彰。“惊蛰”中“你看天上那朵云,又像落雨又像晴。你看路边那个妹,又想恋哥又怕人。”这与小说刻画满妹那情窦渐开的情态,简直就是画龙点睛之笔。而“清明”那“昨夜做梦梦大江,梦见涨水打烂墙。打烂墙来不要紧,打烂姻缘好心伤。”写雪妹子苦恋二哥不成,只身奔赴新疆,又是十分贴切。方言俚语,朴素无华,能表现生活的斑澜色彩,抒写严峻的深沉情思。不含蓄却巧妙,不精粹却本真。比如小说写漂亮为乖态,写父亲为三爷,写下大雨为下哈雨,就都为邵阳方言。尤其是写苦宝下药后一边逃走一边在心里对娘说:“白天,我要跟他去耍,到雷公山摘菌子捡雷公屎,去河边打水漂漂,到沙洲上打滚子。还有,我要他给我捉火鲤鱼。我相信,我爷一定会捉到火鲤鱼的。伞把他们没卵用,好久也捉不到手,我爷一定会捉到的”。 “耍”、“打水漂漂”、“打滚子”、“没卵用”、“捉不到手”等,全是方言俚语。一个没念过书的乡里孩子,他说话想事,只能用他熟悉的当地语言。这种的方言表达效果,既有真实性,又是性格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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