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您现在的位置是:湖南作家网>文学阅读>小说

兔子,兔子

来源:剑客   时间 : 2014-08-28

 

分享到:

  一    一阵急促的嘀嘀嘀声,把正在一场乱梦中奔突的老王惊醒。这是他晚上定制的手机闹钟。声音虽不大,而在这天将明未明的时分,依然显得分外刺耳。他一骨碌爬起来,接着麻利地套上那条灰色秋裤,穿上那件油渍斑斑的蓝色工作服——在广东一家公司当喷漆工的内弟赠送的。这当儿,老婆也醒了,叮嘱他多穿点衣服。而当他那声浑厚低沉的“知道了”飘到她耳边的时候,只听到门哐啷一声关上了,人早就跨出了门槛,高统靴叩击楼道的咚咚声,一路响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听见了摩托发动的“呜呜呜------”   今天比往常早了点儿。老王的摩托开出几里地的时候,还是没听到后面有任何摩托的声音,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公路两旁的村庄,渐渐地在晨曦中露出它们本来的模样,清一色的两层楼房,白色瓷砖到顶,颇有点新农村的气象。一路上,渐渐有挑着小菜担子的农民,在往集市上赶,今天是圩日,晚了就没地方可放了。偶尔,也有三轮农用车装着农副产品,“突突突”地迎面驶来。  有那么几天了,他居然连一根兔毛都没见着,更别说夹着兔子了。他就不信这个邪了。兔子还是一样的兔子,方法还是一样的方法:茅草的疏密,坡度的急缓,粪便的干湿,周围菜地水源的有无等等,都考虑到了,以前少则一只多则三只,决不会空手而归的,难道兔子也有培训,提高了应对之策?那可真是太搞笑了。那天他又是垂头丧气地上楼回家时,楼上教数学的大刘拎着两只足足有三斤来重的灰褐色兔子急急往外走——往城里去。两年前,老婆进城了,大刘就开始忙着调动,没少往外送东西,子鸡,老鸭,半斤以上的黄鳝,甚至送过气枪打伤的流浪猫。自从学会用踩夹夹兔后,兔子可就遭殃了,好在他的技艺欠佳。这几天,或许是收获颇丰,更是跑得勤了。可光听他说调动的事快了快了,就是没见挪窝,同事们免不了拿来开开玩笑,他觉得很没面子。老王侧过身子让在一边,大刘满脸堆笑地朝他晃了晃手中的兔子,一溜烟似地不见了踪影。这小子!老王苦笑着摇了摇头,回家时刚洗完澡的老婆看见他两手空空,说,吃饭吧,都要凉了。  放捕兔夹子的地方说到就到了,他熄了火将摩托停在路边,往四周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让他倒抽一口凉气,往山上去的路上居然有一行清晰的脚印,两旁的茅草似乎也有些没有了露水的痕迹。昨天放夹子的时候,明明在靠近白菜地的水沟边——那是兔子的必经之地——放了一只,现在却掉进沟里去了。莫非有人先他一步来了?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附近的农民趁你还没来的时候,顺手牵兔,就把兔子收了,夹子会留下。甚至还为此发生过肢体冲突,一个说这是他们的地盘,想收就收;一个说,这是大自然的恩宠,人人有份。想到这,他的心顿时悬了起来。果然不错,他的八只夹子兔毛也没有夹着。而其中的三只夹子,原本张开的两脚,此时乖乖地合在一起,十分委屈的样子。难道兔子自动逃脱,而把夹子留在原地?!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取走了兔子,而且肯定是三只,一只却没留下!老王恨恨地骂了声王八蛋,妈那个×,做事可真绝!一**蹾在地上,尚没干好的茅草地上,掏出口袋里的翻盖白沙烟,弹出一支,摸索了半天没有找到打火机,落在了家里。他把叼在嘴里的烟取下,掐成一截一截,掷在地上靴子狠狠地踩了上去,直到完全陷进土里。  骑车回来的途中,他把摩托开得很凶,风驰电掣,如入无人之境,险些撞在了一辆迎面驶来的载客的三轮摩托上,引来上面乘客的一阵尖叫。那位长着络腮胡的司机朝他吼道,赶着去投胎啊。狗日的!要不是急着回去上课,他非得把络腮胡打成卷毛狮不可。         二     王老师,今天收获怎么样?刚在办公室落座,同是猎兔爱好者的同事小李,凑过来问他。每天下午,老王就和大刘、小李一行三人骑着摩托沿着乡村公路寻找可以放夹子的地方。有一回,他们一跑就跑到了三十里外的花桥,所幸的是那次没有白跑路,每人都有收获,有多有少而已。虽然他们同去,但未必同时去收,有的喜欢睡个懒觉什么的,也是常事。  听说你和大刘回回都没空手,对吧,我可是卵毛都没收着,别说兔毛了。今天还差点和一个开三轮的哈卵打架了。老王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挠了挠头发日渐稀疏的脑顶,慢条斯理地打开一本学生作文,点上一支烟后,在上面圈圈点点起来。  我还是那样,每天不多不少,总是一只,大刘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没有一天不是收个两三只的。你瞧瞧,今天上完课又往城里去了,不知今天下午还去不去放夹子。  肯定会去的。小李,每天你们俩是一起去收的夹子吗。  也不全是,有时是吧。  说起来,他们俩都是大刘的学生。他不知是在哪学会放夹子的,然后就把这门技术引进到了学校。这样一来,一到下午,开着摩托出去放夹子的队伍就蔚为壮观了。当初,老王并不热心,可是架不住大刘在饭桌上的再三怂恿,自己也不禁手心痒痒了。那段时间,大刘没少在他家蹭饭,捕到的兔子自然也免不了成为了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不能总吃别人的兔子吧,于是乎,就这样在他的陪同下选购了工具,正式成为了其中的一员。没想到,不长的时间精明的老王就超过了其他的同事,除了前面几次失望而归外,再也没有失过手。事实上,老王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只不过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聪明的脑袋不长毛,看着有点显老。  大刘再不加把劲,他的老婆可不是大刘的老婆了,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今年是最后期限。小李感慨地说,大刘老婆在这里时也没看出她有这么厉害啊,看来环境改造人啊。  怪不得大刘老往城里跑呢,身不由己啊。忙着调动老王知道,可是形势如此严峻老王还真不知情,虽说他还隔三差五地来蹭饭,可不像以前那么密了,原来刀架在脖子上了。早两天,老婆还念叨这事呢,说,大刘在忙什么呢。  王老师,今天下午还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  就在他们整装待发时,大刘竟然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不过,看他走路的样子好像有点一瘸一拐的,一个高大英俊的人这样,怎么看起来怎么都觉得别扭。问他,说是上车时被车门挤了一下,脚背都红肿了。老王说,要不今天就别去了,在家休息休息也好,至少也得搽点红花油吧,消消肿。在大刘回家的间隙,他和小李谈了会儿天气,顺便也聊了聊即将闭幕的世博会。  他们一路开开停停,最后选定在一个叫慧潭的地方。其实并没有流泉飞泻的一汪深潭,公路过去就是一片稻田,其中有几块可能是主人出去打工撂荒了的,家里的老人,或者是送个人情给别人,就零星地种着一些白菜、萝卜、葱子、大蒜之类的东西,青葱翠绿,长势喜人。白菜萝卜可是兔子的爱物。挨着的就是一处低缓起伏的山丘。五月种的黄豆早已收割了,现在只能隐约看见一些短茬,这里无疑成为了茅草的黄金之国,所谓的衰草连天就是此情此景。其中,没隔多远就有一条条被人踩出的小路通向下面的田塍。让人觉得惊奇的是,在靠近一处陡坡的地方,地面凸出着一块篮球框般大小两米来高的巨大青石,显得十分突兀、打眼。老王抚摸着大青石,啧啧称奇。接着,他们四处寻找一切可以放夹子的地方,然后比较甄别,直至敲定最佳之处。没有经验的人,图个省事、简单,往往选择那些已经成了道路的地方放夹子,且不说容易让人捡了便宜,兔子也是断断不会自寻死路的,它们是何等机敏、警觉、聪明的小动物啊。那就得跟它斗智斗勇,半点马虎不得。不然,一只兔子就会说,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傻,是傻到姥姥家去了。另一只也会附和,我鄙视这样的笨蛋,谁要是被这样的呆瓜抓了去,永远开除它们家族的兔籍。  没多大工夫,大刘和小李就把手中的夹子全撒出去了,有说有笑地过来了。看神情,或许是大刘的股票涨了,要不是小李买彩票中了,抑或是皆大欢喜。眉飞色舞的,看把他们乐的。老王心里说,兴许他们把来这,纯粹当作欣赏田园风光来了。他这边似乎进展不大,低着头,像探雷样的,察看地况,并且时不时地这里扒几棵草,那里敲敲突出的石头,看那架势,修房子整地基也不过如此了。至于哪里是兔子经常出没的地方,老王心里明镜似的:搞清兔子的足迹还不是最重要的,第一要务是务必判断清楚它的粪便是干燥的还是新鲜的。倘若是干燥的,你就是撒再多的夹子,也是白搭——它们或许在此遭过劫难,离开了伤心之地,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纵然你知道这一点,还不能保证你手到擒来,还得使出最后一道杀手锏,方可屡建奇功。这就是,当你确认兔子必经此处时,就得布下重兵,一个地方需要三只夹子,呈品字形摆放。当然,还须精心伪装,譬如撒些草在夹子上面,搞些刺槐遮掩,不让它看出破绽,又使它防不胜防。如此这般,拿下一只是不用怀疑的,运气好的话,两只三只不是没有可能。老王最后检查了一遍设计好的陷阱后,示意大刘小李他们可以走了。老王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们两人斜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海阔天空地东拉西扯,好不惬意。他们一向这样的潇洒,说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对此,老王一笑置之。说到底,老王是个认真的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老王对老婆说,明天一定会逮住兔子,你信不信?老婆用手挠了挠他的后背说,你就知道你的兔子。然后,把赤裸丰满的身体紧紧贴住他,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老王的腹部一阵燥热,可是,可是他没办法满足她,自从一次车祸受伤后,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老婆虽然没说什么,但她那双秀美的眼睛会说话。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失望,日甚一日。过了好一会儿,老婆的手臂慢慢松开了,然后,侧过身子,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老王临睡的时候,照例又在手机上定制了闹钟。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爬了起来,打开手机又是一阵忙乎,并用余光瞟了一眼睡着的老婆重新睡下,直到手机震动。其间,老婆起来上过一次厕所,不知何时她养成了夜尿的习惯。还有,清晨洗澡的习惯。  今晚的夜色,似乎比往常更深一些,更广一些,让你看不到它的尽头------      三    这天早晨,老王手机嘀嘀嘀的闹钟声没有像往常那样尖利地响起,老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床离开的。她不知道,在她起床之前,发生了一件大事。如果她知道事情会失控的话,是不是还有挽救的余地呢?  老王蹑手蹑脚地起床,悄无声息地下楼,小心翼翼地推出杂房里的摩托,推至学校大门口才发动上车。整个世界都在梦中,老王满怀悲愤地行驶在这几颗寒星点缀的夜里。借着摩托的逆光,你会依稀看见他的脸上有泪水在无声地流淌,甚至可以听见他内心的悲鸣。他渴望验证自己的推想,然而又害怕知道真相。仿佛不是他在驾驶摩托,而是摩托把他带到了放夹子的地方。死寂的夜,连星星的光芒都散发出砭骨的寒意。  他找到了自己的夹子,当他的手电筒照到他的猎物时,可怜的兔子,肥美的兔子挣扎着一条伤腿,眼巴巴地看着他,眼里似乎淌出了泪水,眼神充满着渴求与无助。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放了它们——它们是无辜的。然而,除了留下一只没动外,他还是把其他的两只从夹子上取下来,拎在手里,却没放进事先准备好的蛇皮袋里。接下来,他蹲坐隐匿在那块大青石的后面,熄灭了电筒,静静地,仿佛一尊嵌在黑暗中的雕像。  没过多久,他听到了期待已久又害怕到来的摩托的“呜呜呜”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手心里汗津津的,在这寒意渐浓的夜里。摩托车停下来了,并没熄火,在车前灯光束的照耀下,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朝这边走来。夜色依然粘稠,光线仍是强弩之末。谁也看不清谁。田埂。陡坡。脚步。那人手机的微光带着他一步一步靠近了猎物。蹲下来,动手取夹子上的兔子------等他听到后面急促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的脑袋被罩上了一个什么东西,接着被一脚踹在地上。接着,雨点般的,踢,踢,踢------他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他自始至终没有叫喊。仿佛,他们有了默契,在黑暗和静默中较劲。谁也没哼一声。  老王收住了自己疯狂的脚,如果那人求饶,相反他会继续踢下去。还是条汉子。他看了一眼,然后收好自己的夹子,带着那两只兔子,驾驶着摩托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这个叫做慧潭的地方。开到学校附近的河边时,他把所有的夹子一股脑儿地扔进了河里。回到家里,老婆已经起床,披散着头发正坐在梳妆台前涂脂抹粉。老王将两只兔子猛地掷在她的面前,上去就是叭叭两个耳光,随后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脸冲着自己,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丑事,我不是傻子,你等着去替他收尸吧。你把他杀了?她哀哀地叫道,我的天呀,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杀了?差点!你高兴吧。每次都把我起床的时间提前告诉他,每次我都是两手空空。你把我当兔子?你图什么呢,就图床上那点乐子?一对狗男女,真是各取所需啊。恶心吧,你!你们!     四    上午课间休息的时候,老王走进办公室喝水,小李正在和同事们说着大刘早几天的早上去收兔子的路上,不小心连人带车摔下了一处拐弯的陡坡,伤得可不轻,据说皮肤软组织多处挫伤,头部胸部腰部臀部等部位皆有不同程度的受损,现在已经住院。有位同事神秘兮兮地说,大刘这小子八成是让人给打的,你们信不信。另一位表示,不会吧,若是报复,会这样便宜他?胳膊和腿都完好无损的。小李急忙说,这事可不能乱说,没凭没据的。小李问老王是不是抽空一起去看看他,好歹都是朋友。老王有些文不对题地说,我不知道。小李说,不知道?到底去不去啊?老王依旧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小李不解地问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真是搞不懂你!  老王到底还是没去医院看他,同事们便私下里说他有些不够朋友。小李那天去医院探望回来后在教室走廊里告诉他,大刘的伤没什么大碍,要不了多久就会出院了。老王说,那就好,那就好。小李说,他还带给你一句话。老王仰脸看着他。说他的调动快成了,感谢你。你是不是帮他打通了关系?老王摆摆手说,没有的事,记得晚上去我家喝酒。说完走进了教室。上课铃响了。

湖南省作家协会 | 版权所有 : 湘ICP备05001310号
Copyright ? 2005 - 2012 Frguo.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