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南作家网 时间 : 2022-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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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越南南方诗人阮文灵的诗句:“教人如何能忘情,我们心灵深处的南方。”突然流泪了。其时,越南还没有统一,我还是一个12岁的初中生。不谙世事的少年,远离家乡,独自在外求学,第一次品尝了乡愁的滋味。我的家乡在浏阳市达浒丰田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时候,只想离开。然而,离开得久了,又特别的思念。退休后,赋闲在家,丰田的经历,万千往事,像潮水般袭来——
大毛家的祖孙三代
大毛汤代荣的父亲汤世菊老爷子,打从结婚之后,一口气生了6个儿子3个女儿。第7胎时,实在不愿意生了,吃了民间草药方子打胎。结果胎没有被打下来,却生了一个痴呆儿子,更加要命。每每有人进家门,看到满屋鸡飞狗跳、孩子的尿布、甚至粪便,那个污浊的情景,谁不为菊叔的妻子鲁大妈揪心,她只有一双手,怎么也忙不过来。菊叔又是不喜欢做家务的人。男做女工,越做越穷,难道还不穷吗?他那套理论不知道是从那哪儿学来的。尽管鲁大妈忙得鸡飞狗跳,他绝对不会搭把手。菊叔是一家之主。然而,在生产队一个劳动日值两角钱时,这个家庭靠汤世菊一个人争工分,要养活一群孩子,其困难的程度可想而知。每遇三病两痛,看医生请不起,哪怕便宜到每次问诊一角五分。只好求神拜佛了。一次,鲁大妈已经有了7个身孕,听说黎家托菩萨灵,去敬菩萨只要自带香烛,几片茶叶。大妈肚子大去庙宇上不了山,由老大代荣代劳。正是农忙季节,大毛在生产队自己也有插秧任务,不会请假,搞迷信活动更不能成为请假的理由。只好由母亲代替。一个那么大的肚子,要弯着腰插秧,其辛劳程度可想而知。邻居劝她,别把毛毛生到田坎上了。她笑道:“不碍事, 我都生了6个了!”
菊婶以惊人的耐力在水田里坚持了整整一天,傍晚回家,肚子疼,凭经验,老八要来凑热闹了,赶忙烧水,水烧热了,老八落地了。满屋孩子婴儿的啼哭。菊叔回到家里时,菊婶在安静地给喂奶。满脸喜悦的看着菊叔,说道:“又是一个带把儿的。”
菊叔嘿嘿两声,来到床边只看一眼,兀自进屋忙他的去了。
一个人三尺定量布票,他们每年都要将布票的大部分换成钱,数钱的时候自家的孩子却光着屁股。家里负担重,那么困难,却特别仁义,经常请人吃饭,正月过年,遇到熟人,尤其是大队干部,总是热情地留客。菊叔嘴巴动一动,忙坏了菊婶。既然添客人了,总要弄几碗好一点的菜吧。正月还好一点,过年嘛,家家户户都准备了鱼肉。可是,老是这么请客,怎么得了。他不管妻子做不做的出来。在我的记忆里,每遇寒冬腊月,天气奇冷,菊叔都50多岁的人了,只穿一条单布裤子,内穿一条补了一块又一块的短裤。
老二代华17岁那年,大队支书李隆添称要培养接班人,推选汤代华为生产队长。代华还是一个小青年,要当一个近两百人口的家了。小伙子冲社员微微一笑,惶恐地说:“我当不了,吃不消。”
菊叔却特别的激动,站立起来,对全体社员鞠躬感谢,对老二大声说:“这是祖坟冒烟了!好事,好事!”然后对大伙说:“队长我替二毛伢子领受了——”
社员笑道:“又不是选你当队长,你那么激动干嘛?!”
他还不断地重复:“祖坟冒青烟了,呵呵,祖坟冒青烟了!”
作为紧邻,我们几乎天天相遇,整天出集体工,休息时间,则尽可以放松,抽烟、躺倒、骂娘都可以。青年的特点是用娱乐方式消磨过剩的精力。
闷得发慌的时候,我向伙伴提议:“我们来玩游戏吧!”
大毛好奇:“大人还玩游戏?”
我一脸的坏笑:“看谁有能耐将别人的裤子扒下来!”
这个提议像注射了一针强心剂,我的主意得到一致赞成。于是,我们这些吃饱了撑的家伙,三三两两抱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围观者的喊叫之声不绝于耳。我却一直站在旁边作壁上观,渐渐地,参与者的精力耗费得差不多了,我直奔大毛而去,三下五除二,几乎没费多大的劲儿,就将他的裤子给扒下来了。我这一招是从《曹劌论战》中学来的,既然学了干嘛不用?这些伙伴绝大多数是小学本科生,绝对不知道这个历史掌故。
大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白皙的屁股裸露于天地间,众人在他身边,一个个拍手叫好!开始,大毛趴在地上不动,路过的鲁篾匠一声喊:“嚯嚯,大毛的鸡鸡好大,哪个女人敢做他的婆娘呀?”
大毛先是一愣,旋即以手掩面,哭出声来,从看客中突围,发疯也似的闯进我家,躺在我的床上,扬言不赔偿他就不起来。母亲吓了一跳,不问青红皂白,先揍我一记耳光。
但是,耳光不能使天下太平,首先要弄清楚大毛的意图。赔偿?母亲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安抚大毛:“像你这样的后生,漂亮,又勤快,还愁娶不到老婆,真是好笑啊!”
大毛破涕为笑,脸上闪着泪光,被他母亲领走,我长吁一口气,说时迟,那时快,母亲的第二记耳光又掴在我的脸上了,我以德报怨,冲她老人家嘻嘻一笑。
大毛最担心的就是娶不上媳妇。打从扒裤子事件后,他再也不理我了。转眼过去了5年,我和大毛都成了大龄青年。我终于去相亲了,相亲的对象,名字已经记不得了,但其绰号却记得一清二楚:短水龙。书上称之为虹。我身高176厘米,在南方个子不算矮吧,可仰起头来才能看见姑娘的脸,我赶紧逃离。回到家里后,心犹怦怦直跳。我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去找大毛。
他正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一条公狗趴在一条母狗背上,我大叫一声:“大毛——”
大毛还是没有反应,他太专注了,也许是没有听见。
“你愿意去相亲吗?”
这一回,他听到了,反过脸来,目光从狗屁股转移到我的脸上,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笑嘻嘻地问:“哪儿呀?”
我如实相告,大毛脸上露出5年不见的笑容,拍屁股走了。
大毛相亲回来后告诉我,抬起头来只看见那个妹子的下巴:“‘短水龙’,真像啊。”
他冲我咧开嘴:嘻嘻。
我报之以微笑,嘿嘿。
大毛相亲虽然不成,但我俩从此又成了朋友。
沈家湾与我们全新队只隔一条丰田河,退伍军人、企业老板黎福根的继母也姓汤,辈分与汤世菊同,汤代荣以亲戚的由头要求在黎福根公司干活,其实,以黎福根的性格,不是亲戚照样可以去干活。
大毛为人憨厚,逢人总是笑嘻嘻的,来丰日公司数年,深得黎福根信任,忽一日,大毛去河背黎福根的公司上班,带上的自己的儿子光辉,希望也来混一碗饭吃。黎福根笑道:“我这儿的饭不是混吃的,要干活才有吃,越卖力越有吃!”
大毛赶紧解释:“我的这个崽从不偷懒,舍得出力。”
黎福根说:“你的儿子我还不知道吗?来吧!”
老板只一句话的事,光辉便进公司了,就是这么简单。其时是1996年5月,刚满20岁,高考落第。
汤光辉来黎福根公司技术科做学徒工,他是正规高中毕业,有一定的文化基础,不太爱说话,但工作踏实肯干。他在技术科一干就是27年。黎福根很喜欢踏实勤奋的年轻人,热爱学习的人,黎福根推荐他到湖南大学学习制图一年。所有 的费用均由公司包干。黎福根认为,热爱学习的青年就要给他机会。而今,汤光辉已经是公司的销售经理了。年薪达50万元。妻子在公司做会计工作,干的不错,多次加薪,而今已经月薪6000元了。唯一的儿子,也就是菊叔的孙子在田家炳中学以全市第四名的总分考取中南大学医学院,毕业后走的与乃父完全不同的又一条道路。
年薪50万?我惊讶,光辉一个农民工啊。相比之下,人人羡慕的国家公务员,一年才5、6万元啊。这不是天方夜谭吗?我的脑海里浮现菊叔数九寒天穿一条单布裤子笑嘻嘻地请客吃饭的情景,不由得感慨万千!
难怪。一次我在丰田,发现一辆奥迪车停在路边,这可是40余万元 的轿车啊,我问今天谁来了丰田,开这么高档的车。大毛却轻描淡写地说:“这车是我家光辉的。”
可是汤光辉对此却轻描淡写地说:“50万元的年薪算什么,我们公司搞销售的年薪百万元的有十几位呢。”
从聊天中我得知,他还购有多套高档住房。
那位曾经被培养当生产队长的代华也好生了得。黎福根对能干者的大门永远敞开。老大搞得好,老二又来,黎福根高兴地说:“好好。欢迎欢迎!”
二毛代华,他当生产队长三年的政绩一般般,其实也就一个挂名,没有施展身手的机会。但在丰日却争气,一口气干了一辈子,到60岁退休,而今,他也有一个和老大一样的红本子,按月领取养老金,喔,是退休金。如果菊叔健在,还记得当年培养他当队长时候的狂喜吗?
二毛的三个儿子同样老厉害,一个在贵州大学毕业后受聘某五星级酒店任财务总监,老二家购的车辆叫奔驰300!二毛怕我不懂,着意做了一番解释。
大毛月退休金虽然只有1300余元,他却笑嘻嘻地说:“这钱不是丰日发的,是国家发的,他把“国家”二字说得很重。
老毛提到“退休金”三个字时还要和我的退休金联系在一起,因为他知道我是国家干部退休的。
此时此刻,我无比怀念已经作古的菊叔,想起他喜欢留客吃饭,只穿一条裤子过冬,布票一到手就卖掉一半。如果汤世菊活到今天,他有的是钱,将喜欢请客的性格发挥到极致!
人们在美好的生活中总爱回忆苦难时候的点点滴滴,还记得有一次,路人夸奖菊叔这么多儿子,将来一定大富大贵,这话正中下怀,菊叔习惯性地拉着他们请吃中饭,菊婶愁死了,自己的饭还没有着落呢,只好从后门偷偷出来,去邻居家借米下锅。而今,以他们的消费水平,家庭收入,根本花不完。
人间最悲哀的事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麒麟坑
麒麟坑,名不符实,这里前不近村,后不靠店,一条狭窄的山冲64坵水田。日照短,气温低,冷水田产量不高,距离我们全心村民小组4华里。冲尾坐落一栋孤零零的杉皮屋,这里是刘和生的祖居地。和生与父亲为革命牺牲,堂屋里悬挂着两块光荣烈士的牌子可以作证。
想当年,实行土地承包,都不想要。刘春荣却除此无它。这其中当然有对父兄的怀念,更多的是他认为这么一冲田10亩面积只有1400斤产量,拣了一个天大的便宜。他坚持认为,只要水利三光搞好,工夫做细,还愁闹不饱肚子吗?刘春荣19岁就给地主放牛,12岁时父亲哥哥双双为革命牺牲,留下老母和弟弟、弟媳,上了6年学还不知道100以内加减法的侄儿刘孔。他们父子没有停止过一天劳作,但是也没有一天闹饱过肚子。但是,这个倔强的老头是不会倒下的,只会更加疯狂的劳作。
机动车辆的轮胎,在商标上有这么一行说明文字:最大负荷xxx公斤,那么,人的负荷呢?这恐怕是一个因人而异的命题。刘春荣有一股子蛮力,老婆孩子却老实巴交。他家里的家什几乎都自己动手。手艺却比一般人还差。一次,他做了一只猪笼,称一头家养的肥猪。他老婆帮他抬一头。可伶的老婆半天还没有伸腰,刘春荣开骂了:“你是死人呀——抬起来!”
可是老婆挣扎了半天,猪笼还是没有离开地面,他大骂:“你的饭吃到屁眼里去了——!”
刘春荣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头蛮牛,有的是力气,可老婆呢,才一米五啊,体重不过70多斤,猪200斤,猪笼180斤,她又是那么瘦小,能抬得动吗?!
当他意识到了到时候,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刘春荣也到公社讨要过救济。他要救济的方法有些特别,将挂在堂屋里 的两块烈士牌放进布袋,拿到乡政府,往桌子上一放,没有好声气地冲公社领导说:“我还给你们,反正不能当饭吃,我也对不起我爹爹、我哥哥,没有能力给我娘饭吃……”
怎么能让烈士母亲饿饭呢?这可是一件严肃的大事。于是,书记大笔一挥,钱粮都有了。刘春荣回去做了一顿白米饭,恭恭敬敬装了一大碗,跪在地上说:“娘,这碗饭是哥哥爹爹挣来的——儿子没有用,让妈妈受苦了!”
刘春荣目不识丁,但他能说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来,他还认为儿子只要娶一个能生娃娃的女子就可以了。刘孔30岁那年,一位过路的哑巴,他决定收留,做儿媳。有人打岔,不会说话呀,他笑道:“只要会生伢子就可以了!”
哑巴好吃懒做,他忍住了:哑巴不做家务到处乱跑,他也忍住了。当哑巴的肚子凸起来说,他大笑道:“我有后了!”
哑巴偷偷地跑了!绝后,如何对得起父兄?刘春荣受到了刺激,生病了。
刘春荣放心不下的还是宝贝儿子。他那么弱,没有了爹,怎么活呀!
刘春荣说过这句话之后,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死了,他真的死了。刘孔伏在已经挂了的父亲身上,咧开一张阔嘴干嚎:“爹爹呀,爹爹,你放心走吧,我会有饭吃的,我有一双手……”
村上来了扶贫工作队,讨论怎么进行工作,大家立刻都想到了刘孔,年纪也不算太大,人也不懒。对于智商有问题的人怎么让其致富,明白了道理就会行动起来。可是像刘孔这样 的人,确实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但是他又是双烈士家属,让他生活无忧,才对的起烈士的在天之灵。只只蚂蚁都要捉上树,对于刘孔这只“蚂蚁”,费了很多心思。最后确定,让他入住老年公寓。
刘孔性格柔和,你要他干什么都成,一脸的憨笑。他入住老年公寓了,吃饭不要操心,一日三餐,到时候上桌吃就是。镇上开会研究,确定他的待遇,享受低保,这是毋庸置疑的;他是烈士家属,再发一份待遇,没有争议;他曾经结过婚,哑巴逃走了,将胎儿也带走了。于是又有人提议,再给一份失独家庭补贴。三项加起来,干部们齐声说:“好主意!”
三项加一起,好几万元了。给他一卡,他摇头笑道:“不会搞这个名堂”
于是给他一本存折,他接下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一次我回乡,遇见刘孔了,他笑眯眯地问我:“你退休了吧?”
我点了点头。他又问:“一个月几多钱?”
我觉得奇怪,你干嘛问这个?便告诉他了,刘孔呵呵一笑:“我也有几千元钱退休工资呢。养老院还做饭我吃,我只有坐拢去扶筷子就是……嘿嘿。”
我总算明白了,他是在向我炫耀他的日子过得有多滋润,不过他也说道:“还是我家里两块烈士牌管用……”
我哈哈一笑:“你行啊,刘孔——还不讨婆娘啊!”
刘孔咧开阔嘴一笑,说道:“我都60岁了……就这样过算了,一个人,省得吵架,省事。”
我不过随便一说,却引发了刘孔许多感慨。我看着他须发全白,想起他过世的父亲母亲,如果二老九泉有知,见儿子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那该有多高兴啊。我还没有走多远,刘孔又叫住了我,变得吞吞吐吐:“你姓刘,我也姓刘,都是自己人,你是县里的干部,熟人多,如果肯帮忙,有合适的给我当介绍吧,我的钱都归婆娘管,由婆娘当家……”
他说这话时忸怩羞涩得像个大姑娘,我笑着点头答应,心里不由得感慨:追求美好生活,是一个人的本能啊。
我转身告辞,他还一直站在公路的一头。没有过多久,我就听到一个十分意外的的消息,刘孔离开养老院,回家去了,而且态度十分坚决。他认为养老院住的都是一些孤寡老人,自己还要成家呢。住养老院名声不好,刘孔说最后一句话时羞涩得像一个老男孩。
“住养老院的人都是一些做不得事了的孤寡老人,我有手有脚,还能动。”
既然去意已决 ,不便强留。其实,细心的人发觉,刘孔变得越来越爱到人家喝酒了,生日宴、红白喜事,即使远一点的,他都去。一些没有来往的远亲,养老院的领导劝他,既然没有人情来往,你就不要去了,也省两个钱。他憨憨地笑道:“人家办酒,你不去;你办酒,人家也不会来还礼,办酒席,人多才有面子……”未雨绸缪,他是为日后自己结婚办酒席做准备。
许多人都笑了,院长说:“刘孔啊,你真聪明!
刘孔从养老院出来,在麒麟坑转悠了几天,发现那儿已经荒芜了,长满了青草。便决定购买50只黑山羊,每天赶到那儿吃草,傍晚赶回羊圈。虽然是偏僻的山冲,人迹罕至,却有人听见他给山羊训话:“羊儿乖啊,快快长吧,我讨婆娘就靠你们作贡献哪……”
丰田河风光带
大凡到过浏阳的人,无不为浏阳河风光带所吸引。每天清晨,状元洲从睡梦中醒来,大大小小的商店次第开门营业,整洁的街道上行驶着各类机动车辆。坚持晨练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往浏阳河文化广场汇聚,在舞曲指导下,体操、舞剑、太极拳,一招一式,气定神闲,不远处的河岸上,在团团如盖的香樟下,不乏年轻人矫健的身姿。夜晚,状元洲大街小巷霓虹灯闪烁,掩映在浏阳河光波光粼粼中,像一座迷宫;而今这里有了一个极具魅力的名称:浏阳河风光带。
如今,来浏阳旅游观光的话,又多了一好地方,——丰田。
人们只要进入丰田,立刻被眼前一幕如诗如画的景致所吸引,像我这样曾在丰田河畔生活了20余年的老乡,更是感慨万千。
从省城往江西的国道,路过达浒,再往前50米左拐,行驶在一条两车道的油砂公路上,便进入了长丰村(与长一村合并)。扑面而来,进入你的视野是河水清澈,淙淙流淌,两岸一片深绿。清泉像一条巨龙从绿里面吐出来,绕过一座又一座美丽的庐舍,整齐的田园,最后注入浏阳河达浒小镇。
绿色醉人,绿荫深处,河堤两岸,用水泥浇灌而成,路面铺着黑色的油砂。不远处,一座漂亮的三层楼房掩映在树荫里,露出一角,或者于遮遮掩掩的玉兰、红檵木之中,纵目远眺,仿佛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绿荫掩映的河堤上,一块平展的水泥地,摆放一张长桌,几把靠椅,或者几件锻炼身体的器材,供休闲的人们使用。你要练拳吗?可以;你想跳舞吗,可以;你想闭目我养神吗,也可以。在绿荫遮挡下,周围一片寂静,没有城市的喧嚣,嘈杂,没有车辆鸣笛的纷扰,一切都静止了,偶尔传来一两声黄牛哞、哞的叫唤。不记得哪位画家在自己的画作上写过这样的话:人到静处便是仙……走不多远,河堤上又是一处休闲的场所,只是内容有一点变化。一切都静悄悄的,静悄悄……
我的轿车沿着油砂路往纵深处驶去,目光变得迷离起来,我在这里生活了23年,因为招干离开。自从老母去世之后,来丰田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丰田的变化在悄然中发生的。这个地方变得越来越陌生,我的记忆仍然停留在过去。每到一处地方,我都有一个遗落在那儿的故事。我的眼睛变得迷离起来,一次次问自己,这难道就是我的家乡丰田吗?
人是有记忆的,丰田河之于我而言,是辛苦,是劳累。我们社员兴修水利,将河堤下的砂石一担担地挑走,让水灾吞没的良田吐出来。好不容易基本还原了,没有过多久,又是一场暴雨,洪水再次将砂砾覆盖了良田。没有休止的抗灾,折腾,周而复始,标语口号确实响亮:“人定胜天”,实现了吗?
我从车上下来,缓步行走在水泥浇灌的河堤上,一道水泥坝拦截了河水,使之顺着水泥渠道流入千家万户,做着水可以做的事。
水泥坝两岸修整平展,竹林、苗木的枝叶掩映下,有人在坝面上垂钓,碧玉般的水波澜不惊,垂钓者在享受这一份悠然自得的宁静。精致的凉棚里,三五老汉或者老太打太极拳,白发飘飘,一招一式,既随意又认真,他们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美好风光,活出一份精彩。
我忍俊不禁沿河而上,处处都有出新,处处都有不同的风景,我真想走进风景里享受一番,然而不能,独在异乡为异客,我已经是城里人了, 我已经回不来了!我远远地眺望那位垂钓的老翁,想起自己孩提时候在河边钓鱼的往事……丰田河钓鱼很特别。鱼钩上钩着一只很小的虫子,在距离水面很近的地方作跳跃飞舞状,一种叫红鳃巴的鱼便会跃出水面咬。如果昆虫沾水不动了,鱼儿也就跑了。这种鱼只吃活食。如果钓鲤鱼、鲫鱼则真好相反,钓钩上穿的鱼饵千万动弹不得,稍微一动,鱼儿便吓跑了,再也不会来了。
浏阳河风光带吸引了天下游客,可它全长只有5华里,而丰田这条河的风光带长达10余里,长了一倍。现在每逢节假日,若大一个城市空空荡荡,大家都喜欢到乡下度假,踏青,游玩。这大概是来丰田的人越来越多的缘故吧?
丰田河风光带到全心组的黄潭坝地段便没有了,从达浒往丰田的油砂路的终点也在这里。前面是大山,丰田河就是从大山深处的平江、浏阳界岭深处杉皮坳流淌出来的。以前我们放排工过黄潭坝后,没有人家,需要爬20余里崎岖的山路到达目的地——大桥湾。那里堆放着砍伐,晒干后拢堆的楠竹杉树。20多里崎岖的山路,非常难走,有的地方,像爬天梯,又陡又滑,十分艰难。好不容易到达堆放楠竹、杉圆条的地方,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尽管人困马乏,还是不能休息,必须抓紧时间赶快做排。
做完排,用在水里泡白了的手打开手巾包,抓一把又冷有硬的饭塞进嘴里,吞咽的时候眼泪都出来了,但必须吃,吞不下也要硬吞,增加体力,还有无比艰辛的40里水路在等着你,你的竹排或者木排遭遇数不清不可预测的各种险情,……东师卡、三打脑、马凿子、万家坑、张家坑、打铁坳、仙人石……这些都是我们放排时候经过河道的老地名,打从榴花洞漂流开发以来,四十里水路到处都是诗情画意的名称。漂流皮筏艇载着人们在激流中漂荡,装满的都是欢声笑语——他们哪里知道以前放排工经历多少惊涛骇浪的艰辛。还记得曾经有放排工说:”修一条马路。汽车开到大桥湾多好。就不要耗这么多时间爬山了!”
众人都摇头道:“汽车开到大桥湾——这怎么可能呢?”
“公路修到大桥湾”,梦想成真。一条近15公里的公路沿河岸一直纵深到大山腹地大桥湾。年轻一代的人们再也不用从黄潭坝起翻越大山进入大桥湾了!进山,没有惊险,也不是谋生,而是为了寻求欢乐!
大桥湾有一座国营林场修建遗留下来的水泥大坝,丰田企业家黎福根把它关起来,蓄满水,开闸,让水缓缓的流,下游河道加以整理,便成了榴花洞漂流的起点。放排的活儿,终于成为了历史。至今,我们在饭桌旁边讲述当年放排的景象,惊险故事,后生一个个瞪大眼睛:“有这回事吗?”
在他们眼里,这是一个童话故事,时间才过去40多年。
榴花洞漂流的终点黄潭坝,有一处面积约5亩的荒地,原来是农田,栽种水稻,可是,没有过多久,一次洪灾,被砂砾覆盖。又是与天奋斗。然而,丰田人对沿河两岸种植种粮食作物已经没有了兴趣。人们看到的是一片芦苇……
来这儿漂流的游客到达目的地后需要休息,需要消费。黎福根在这荒山野岭发现了商机。斥资建设了一个娱乐场所,可以跳舞,还有音乐伴奏,卡拉ok,休息,吃喝,听音乐,都可以。
僻静的山冲,河畔,林海,以前冷冷清清,人迹罕至,而今一到傍晚,老远便看到霓虹灯闪烁,流行歌曲从小河边、群山环抱的地方飘出,烧烤的阵阵炊烟钻入深山密林。家住10余里开外的青年人,晚上也会自驾车来这里玩乐。青年的哥哥姐姐,穿戴、言谈、举止,与城市青年没有区别。我们为城乡差别的消灭奋斗了多少年,在这里不复存在。
一条油砂路直通黄潭坝,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蹲守在这里卖大碗茶,茶,是上好的黑茶,水是清甜的山水。半年时间,挣了7000多元。其他一些商户,一个个挣得飘满钵满。
引得春风度玉关
我来到老屋门前,这里曾经有几坵大田,是我们全心队的饭碗,每坵都有三亩以上的面积。旁边一条水渠,长年从黄潭坝饮水灌溉。紧靠大路。每年干活都争抢。几十年过去了,我至今叫得出每一坵田的名来:大王坵,上湾坵,瓠瓜坵,杨三大坵……记得这些田块的产量。哪一坵没有我洒落的汗水?没有我少年时代渴望温饱的旧梦?既有多收了三五斗的欢欣,也有洪水毁损的苦痛。万千往事,历历在目。这里的情景令我大惊讶。上好的水田,竟然一根水稻也没有栽。大片水旱无忧的良田,居然全栽种了苗木:挺拔的玉兰花,红色的檵木,墨绿的罗汉松,像无数硕大的蘑菇立在地里……
前来陪同我参观的是我唯一留在乡下的侄儿,还记得刚开始,他不喜欢城市而是农村时,我心里说,哥哥姐姐都大学毕业留在城市,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你一点也不想吗?
他现在是村民组长了,指点这片经济林,侃侃而谈,一亩苗木的价格至少万余元,高的达数十万元。他指点给我看,下横坵,面积2亩3分。种水稻高产也才两千斤。除去种子化肥人工等成本,能够持平就不错了,有的还是负数,白忙活了一年。而今一亩红桂花,产值达18万元,剔除成本,还有12万元;一棵六米高的白桂花树,纯利润 2万元。
举目四顾,丰田村上福塅的几百亩水田、旱土,全部栽上了花草苗木等经济林。每一次卖出苗木的收入,比粮食的价值高出十几倍、几十倍。上福塅三个村民小组54户,哪一家没有建新楼房?没有添置豪华轿车?只要一个电话,集镇生活超市选购的粮油便送货上门。
一次旅游,我来到西北,9月的大漠不再炽热,汽车经过时,看到路旁那一棵棵傲然挺立的樟树,一股豪情油然而生。1871年,湘军名将杨昌浚《恭颂左公西行甘棠》一诗中赞叹:“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左宗棠运送树苗的马车,摇摇晃晃送走了多少个晨昏;而今,一辆装满香樟树苗的东风牌载重汽车,从浏阳丰田出发,走高速公路,48个小时即可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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