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南作家网 时间 : 2020-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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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胸前,不管什么时候,都别着一枚闪闪发亮的党徽。
党徽在左胸中间,端端正正的。白天戴着,晚上戴着;上班戴着,不上班也戴着。
他架着一副眼镜,魁梧的身板,走路总大步流星地带着风,仿佛时刻在争分夺秒。
在张家界,大家都叫他“袁主任”;后来组织派他到桑植,老百姓管他叫“袁县长”、“袁不怕”;扶贫村的孩童们,则追在他后面欢天喜地:咱们的袁爷爷又来啦——
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兵
市委1号楼618办公室。
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在老高手里捧着。
老高已年近六旬,两鬓如霜。二零一五年,这名经投集团土地房产公司的副老总、工会主席,被派往革命老区桑植县麦地坪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几年的驻村帮扶生活,修村部,建产业,他与当地村民结成了深厚的情谊。在村里,老百姓在他的带领下,有劲有劲地奔生产。
二零一六年,老高被评为湖南省百名“最美扶贫人”之一。
这当儿,坐在袁主任办公室的老高,已没了往日的朝气,大病初愈的他,整个人都仿佛失了水分。
但他的精神是振奋的。他坐在袁主任的对面,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我的病好了些,主任,专门来看看你……”
袁主任往老高的茶杯里又续上些热水,扶扶他肩膀,语重心长:“好些了就好,就担心你的身体,一直在心里。”
“我知道你工作忙,心里又老惦念着我,这不,刚好点,就上你这儿来汇报了。”
“哪里话,说什么汇报。我们都是一起打仗的兵。农村脱贫攻坚是场硬仗啊。”
老高勤奋肯干。任驻村第一书记后,按照驻村帮扶要求,组织关系转到了村里,吃住都到了村里。村里不通路,不通水,他就带着工作队为村里架桥、修路、引水。村里没有村集体产业,他就亲自上阵,领着村民开荒拓土,平整了一千七百多亩土地,说,咱建个莓茶产业试试……
三年的驻村帮扶,老高经历了撤乡、并村、村支两委改选等一系列变革,面对种种矛盾和重重困难,愈挫愈勇。驻村第二年,一场百年不遇的洪灾在半夜袭击了村子,道路被冲毁,房屋被冲塌,全村断水断电,老高急坏了,打着火把带领一帮人抗洪抢险……腿跑酸了,嗓子也喊哑了,始终战斗在最前沿。在抢修公路期间,几次累倒在现场,被村干部紧急送往乡卫生院……
在村里,老高平日也特别忙。填报各类表册、监督基建质量、访谈贫困户,没一刻空的时候。妻子四次生病住院,他一次也没能抽身回去;儿子动手术,没能回去;孙子感冒发烧,半夜里在电话里吵着“爷爷回来看看我,爷爷回来看看我”时,他正连续访贫入户多家后,还在赶往下一家的路上……
二零一八年,老高因身患重病调离驻村第一书记岗位。袁主任听说后,沉默了很久。他一支接一支地抽闷烟。良久,拿起办公室的座机,拨通驻村帮扶办财务的电话:晓芹,你跟老高转一万块钱。救助慰问金。就是驻麦地坪村生重病的那个老高。
在张家界,有358个贫困村,像老高这样长期驻村的第一书记,有358名。长期驻村的干部,有千多人,都是单位派出的骨干力量。除了市直单位、区县直单位派往村里的干部,也有国家直属部门、省直部门派往村里的干部。有处级、科级干部,也有一般的科员;有年纪大五十多岁的,也有年纪轻二十多岁的。袁主任只要有空,总会下到村里去转转。每到一处,他必“三翻看”:翻看驻村干部的工作日志;翻看驻村干部的厨房;翻看驻村干部的被褥。他说,我就是想看看,我们的驻村干部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吃得怎么样,住得怎么样。
老高的被褥他也翻过。
在他离开老高奋斗的那片土地没几个星期,就有消息传来说老高病倒了。很严重的病。至于严重到什么程度,老高不肯说。大伙儿也不敢说。老高去了省城治病。
老高,对不住。坐在办公室的窗前,他常常在心里这样说。
那天。大病初愈的老高在袁主任办公室坐了很久,很久。他说,袁主任,扶贫战场上,你是我们最贴心的带路人,你怎么样严格要求我们,我们都不曾怪过你。尽管到农村很苦,打战很苦,可有你的关顾,我们心里都很甜。
临走时,袁主任起身送他到楼梯口,老高紧紧握住他的手:“主任,如果有来生,你要还是扶贫干部,我还来做你的兵!”
老高的手一再紧握,一再紧握。
他说,我就是愿意跟你干。
值。赴汤蹈火也值。
这位铁骨铮铮的五十八岁的老干部,脸上缓缓淌下泪。
这一年,袁主任四十八岁。任张家界市农委(扶贫办)副主任、市驻村帮扶办常务副主任。
骨折了,继续拄着拐杖翻山越岭
骨折那年,袁主任四十三岁。
脚趾骨折。走起路来钻心地疼。
那时他任市广播电视大学副校长、市委农村建扶办常务副主任。
在农村建扶办工作,离不得进村入户实地调研和督查指导。脚趾头骨折了,穿袜子碰不得,穿鞋子挨不得,肿得老高。但只要有各后盾单位领导下村调研、上面有检查,他照样硬着头皮拄着双拐陪着下村。两根拐杖撑着,一只脚着地,骨折的那只脚落空悬着。有时候拐杖一偏碰到了,疼得呲牙咧齿。尽管这样,那段时间,他还是一脚脚地陪同各级领导走完了40多个村。陪他们看产业,看基建。村里驻村帮扶有情况,他也会主动到实地去看看。在他看来,脚趾骨折就是点小伤,不算什么。
用脚步一尺尺丈量基层,他早已经习惯了。
在下乡督查中,下雪天路面结冰出车祸,车翻下路坎;在下村后归途中,半夜车在隧洞里爆胎,黑漆漆一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说起这些,他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轻描淡写,云淡风轻。
他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下基层干了些什么,我们给基层带去了什么。我们,改变了基层什么。
二零一七年八月,他任市农委(市扶贫办)扶贫办党组成员、副主任、市驻村帮扶办常务副主任。在他的生活里,最主要的三部分就是研究政策,调研成效。
对于国家驻村帮扶政策,他烂熟于心。
关于脱贫攻坚,国家开了几次会,出台了哪些政策;省里开了几次会,布置了哪些工作,他一口气说得不错半点,不漏半点。不用拿纸,不用拿笔。
为了弄懂政策,基层单位的头儿会三番五次来央他去讲课。只要挤得出时间,他也并不推辞。毕竟能把政策和道理给基层讲透彻讲明白,是件好事,能更好地统一思想,统一行动,更有效地推动工作。
我曾亲历过他讲课的现场。
那次听他讲课,是在一家市直单位。这家市直单位有几个帮扶村,有些政策弄不太通透,求教于他。
我比他先到会场。提前了半小时。我到的时候,会场里工作人员正在紧张有序地调试投影仪、电脑,检查插U盘的口子是否能用。他们问我,袁主任讲课投影字体习惯大一点还是小一点?
这时候,我已经是袁主任身边的工作人员。但那是报到的第一天,我不熟悉他的习惯。只好说,常规吧,按常规就好。
那天,那家市直单位所有班子成员、干部职工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会议室,听他讲关于驻村帮扶结对帮扶的种种。整整三个小时。给他准备的电脑他并没打开,为他准备的投影仪也没派上用场。他没有带U盘,也没有带讲稿。他讲课,仅仅只带上自己。
整堂课,完全脱稿。
他的讲课获得了满堂的喝彩,令人听来豁然开朗。
脱贫攻坚是贫困地区最大的政治任务。袁主任思路清晰脉络分明的授课,通俗易懂,给了听者航标般的指引,听者无不为之叹服。
一传十,十传百,单位的头头脑脑都来邀请袁主任讲课。
而袁主任,也不辞辛劳,挤时间备课,挤时间宣讲,有时候备课到半夜,第二天清早还要爬起来开会,晃着一双熊猫眼。
但他从未因此吭过一声,没说过一声苦,也没说过一句埋怨的话。总是尽量再尽量,精神饱满地出现在聆听者的面前。
二零一八年,袁主任受邀为二十个单位、十三个村、七个培训班授课,进行了四十场专题讲座。作为扶贫领导,带头宣讲脱贫攻坚、驻村帮扶政策,义不容辞,职责所在。但部分单位看他太辛苦,也是为了表达对百忙之中的他还十分郑重出席的感动和感激,会塞给他几百块钱的讲课费。
闲着的人话就来了。看,讲课还是有想头。
这话听到耳里,锥心。比脚趾骨折了走山路要疼。脚趾骨折了走山路也锥心,但没这么彻骨。
老话常说,肯干的人不说,肯说的人不干。一边看的人,就会把风扇。
对于这一点,袁主任摇摇头,未置一言。随人讲吧。如果宣传党的政策也是错,那一定是人心出了问题。
他依然兢兢业业地研究政策,调研成效。全市358个贫困村,光2018年一年,他就把210个村翻了个遍。
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满满一摞笔记本。都是历年来的工作日志。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今天,在某某村调研。今天,在某某村开讲评会。今天,给市驻村办某某布置工作……每一天的行程和安排都是满满的。包括周末。日志显示,大部分的周末都在加班。一年约48个周末96天,2014年加班60多天,连续5个月未休息;2015年加班90多天,全年仅休5天年休假,那是为了送女儿到外地上学;2016年22个周末奔波在田间地头;2017年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加班,常宿在办公室;2018年全年下村200多天,加班近60天……
他脚下的每一步,都凝结着汗水。
可他从来,都不肯说什么。
只曾感叹过一次,唉,好多年没出市了,还是送女儿上大学出去过一次……这几年,尽在张家界贫困村的山岭间兜兜转转。
父母养你小,你养父母老
他常说,家和万事兴。
他一直信奉,百善孝为先。
二零一五年至二零一七年,袁宏卫在市委政研室(市委改革办)任副主任,这是唯一没有在扶贫部门工作的两年,但就是这两年,他依然承担了具体的农村帮扶工作——市委政研室驻村帮扶工作队队长,帮扶永定区新桥镇洞湾村、沙堤居委会黄茅溪村。
二零一五年,袁主任踏进结对帮扶户宋凡春家中,一下就怔住了。七十多岁的宋凡春夫妇,老实本分,房屋瓦不蔽梁,门窗破烂,家里除了一张床,连把椅子也没有。此时正值倒春寒的时候,冷风嗖嗖地往屋内灌。
看着孤零零的两位老人,袁主任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没儿女?”
“有。一儿一女。女儿嫁出去了,儿子就住在不远的隔壁。”两位老人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几年前我们和儿媳因为琐事闹矛盾,已经好几年不相往来了。”
原来,两位老人多年来一直和儿媳住在一起。一家人和和气气,勤俭持家,还齐心协力在二零一零年盖上了三层楼的小洋房。洋房盖上后,欠了些账,寻思着要还债,儿子儿媳便出门打工捞钱去了。两位老人在家操持全家的生产。二零一三年十一月,在外面辛辛苦苦奔波了三年之久的儿子儿媳回到家,一进门看见新家脏乱不堪,鸡鸭粪遍地,心疼得朝两位老人大发脾气。火气一上来,说了很多不顺耳不中听的话。两位老人一想几年来在家差点操劳成疾,早出晚归奔生产,吃尽了苦,就因为卫生没搞好这点小事就遭这么多数落,怎么也想不通。双方大闹一场,最后气得搬回了山边早前弃用的老破屋。
在这栋破屋里,他们呕着气孤独地度过了几个春节。
乡邻们劝,村干部也劝。一家人,好好的日子,这样闹着别扭算是哪门子事呢。可谁劝也没有用。儿子儿媳不听,说什么也不愿给老人认个错。两位老人也不听,不和儿子儿媳说话,死不相往来。
屋顶的横梁都已被雨水浸糟了,墙体也已多处开裂。这是一栋危房啊!
那天现场,袁主任心里很不是滋味。看着难受。他当场硬塞给两位老人一千块钱。转身走了。
回到家里,深夜,他在《民情日记》上写下这么一段话:
“在农村,老人独居现象还非常多。想要让老人安享幸福晚年,就必须让老百姓重拾尊老孝亲的美德,这是当下农村一个大的社会课题。精准扶贫不是简单的帮钱帮物,更重要的是从思想上、观念上、道德上、民风上扶贫,要提高贫困户的幸福生活指数,得让健康的民风温暖百姓的心田。”
他日夜担心两位老人的安危。
他开始不断往返村里找两位老人的儿子,做他的工作:把父母接回去住吧。你住温暖如春的洋房,父母住漏风漏雨的破房,心里受得住?过得意?街坊邻居怎么看?亲朋好友会戳你的背脊骨骂呢。
儿子的态度梆梆硬:不接,自己搬出去的自己搬回来。
老父老母哪里拉得下这个脸。好吧。我们不回去。在这里住到死!
一时局势更加僵。
袁主任没灰心。一遍一遍做工作。他始终相信,血缘能化解所有的隔阂。亲生父母,亲生子女,还真能有隔夜仇?隔年仇?就一个家务琐事,至于记恨这么多年?
他开始两头劝说。他甚至自己带酒带肉去陪两位老人过节日。
他劝儿子,接父母回来吧,别人看了笑话呢。
他劝老人,搬回去住吧,自己养大的孩子,莫斗气。
从二零一五年六月到二零一六年五月,一年里,他就这样不厌其烦地一次次两边劝。苦口婆心。先后二十多次到家里促膝相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终于,老人松了口。
好吧,回去住。但不住在洋房里,不习惯。让我儿在洋房边修几间平房。修好后来接我们,我们就回去。
儿子一听,不干。好好的洋房不住,修什么平房。没钱。
儿子说的是实话,也确实是没钱。农村来个钱不容易。
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要知道,这么多个回合,嘴皮子都磨薄了。有进展的这回袁主任正患重感冒,他沉思了片刻,嘶哑着声音说:这样吧,修平房算我一份,我也出点钱。
儿子怔住了。外人都这样,做子女的还有什么说呢。扶贫干部都做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还能有理由?自己的父母啊。
六月,宋家动工修房。三个月后,儿子儿媳恭恭敬敬地把父母接回了家。这一年的中秋,宋家特别热闹,一家人终于团团圆圆。袁主任带驻村工作队、村干部一起,带着酒和肉,到宋家去贺喜,一切,终于复回到往前的幸福祥和。
这家人复归和气,以活生生的故事,教育了整个村子。
洞湾村,从此再无不孝子。
袁主任说,扶贫,不光是扶智扶志,还要扶民风。
一个不爱家的人,不会爱国。
家是社会的细胞,千千万万的家组成国。家好了,国就好了。
你信不信,我可以送你去纪委
认识袁主任的人,都说他在工作上是个火暴脾气。
工作上,他确实是个有话说话的人。说话不拐弯。工作上有意见,他不认你是谁,就事论事。
好多干部怵他这个。
二零一八年下半年,我曾陪他下过一次乡。
在张家界的一个不太偏远的村子。
那天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或许是天气影响的,大伙儿心情也特好,有说有笑。这在严肃的公务活动中是不多见的。
那天主要调研村里驻村帮扶的实际进展。
一路陪同调研的有乡党委书记、驻村帮扶工作队队长、驻村第一书记、村两委干部。边走,边给他介绍和汇报村里的基础设施建设、产业发展近况。
其实一般的时候他都是暗访。突然“袭击”某个村,并不和干部们先招呼,他觉得这样最能看到最真实的状况。
那天他先“袭击”了前几个村,到这个村的时候,干部们都得到了其他村的“捎信儿”,便都急赶赶迎了过来。
在那个村走了好几个地方。看了村部建设,看了道路建设。还看了好几个点。
在一处土家风格的建筑前,他驻足了好几分钟,赞:这栋房子有特色。
“干什么用的?”他问身边村里的干部。
“开餐馆的。”村主任回答。
“谁修的?”他继续问。这房子修得实在有特色,雕梁画栋。
“村里。驻村帮扶工作队投的钱。”
“投了多少?”
“四十万。”
“帮扶队自己开餐馆?”
“不是”。
“村集体自己开餐馆?”
“不是。租给了商家。一年一万块,算村集体经济收入。”
“什么?!租给商家一年一万块算村集体经济收入?”袁主任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开什么玩笑!投入四十万,一年回收一万?你们这是完全拿国家的钱不当数!!!”
嗓门一下那么大,所有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要是你们自己私人的钱,你们会这么干么?啊?”他环顾一眼大家,尽量沉声静气。
“那有什么呀。领导批准了的,都是大家商定了才这么干的。”有“经验丰富”的老干部这样答。
“领导批准了的?领导批准你们四十万修好了一万块一年租给别人做村集体收入?四十万的投入一年赚一万,四十年回本,有这么帮扶村集体经济发展的?老百姓拿四十万在城里随便买个门面,一年出租都能得个四五万。账怎么算的?!”
还有人在辩解。
袁主任不理会。
他侧身问驻村第一书记:“说说,说说你们的报账程序。”
驻村第一书记说:“账目上我没签字。”
“账目上你没签字?”袁主任一下眼睛瞪得老大。“你没签字?”调整了一下情绪,他向着驻村第一书记:“那你,你把《驻村帮扶资金使用管理办法》中关于驻村帮扶资金的报账程序说给我听听。”
驻村第一书记一时懵在那里,搭不上话来。
那是个年轻干部,面前还有这么多人,窘得无地自容。
“2018年1号文件,年初下发的,你说说内容。”
“那个……这个……”驻村第一书记嗫嚅着。
气氛很尴尬。
没有人答得上来。
有人尝试回办公室找那份文件。“不必了,”袁主任说,“ 我背给你们听——
“《驻村帮扶资金使用管理办法》第五条:工作经费由派驻后盾单位进行单列或直接拨付到帮扶村,经驻村帮扶工作队队长审核同意后按相关规定列支。其他驻村帮扶资金必须严格执行各区县制定的扶贫资金使用管理办法,有完整的使用计划,使用计划由村支两委和驻村帮扶工作队共同商定,按相关程序组织实施;资金列支必须经驻村帮扶工作队第一书记、队长分别审核同意后,再报帮扶队所在乡镇审批……”
“你们的帮扶资金,驻村第一书记没签字,工作队长签字了么?”
“没,我认为没必要签,没签。他们签字就可以了。”驻村队长答。
“他们?哪个他们?你是队长都不用签,你定的规矩?”袁主任看着队长,“市纪委那么大的红头文件,是搞得好玩的?是儿戏?”
队长不比第一书记,是名老干部。面子一时撂不下,便顶起嘴来。坚持说,签不签字都一样嘛,反正工作中看着的。
“你们这觉悟……照这么下去。该是乱套了。”
“乱套了,怎么会乱套?好好的。”队长的口气居然硬起来。
“你信不信,我可以现在就送你到纪委去。”
好话一箩筐,不如一马棒。
帮扶资金是否被规范使用,老百姓最关注,国家也最关注。钱不能打水漂啊。
钱得有人管啊。那么大笔大笔的帮扶资金,帮扶工作队都撇手不管,不照章签字履职,帮扶资金还能发挥最大作用么?年长日久还能不出问题?
这是驻村帮扶领域的大问题。
照说,遇到这种事情,一般的帮扶干部说道说道,打个哈哈,或许也就过去了。毕竟当面批评人,极容易得罪人。但袁主任不是,他还真是在较真。看到了问题,便要当场认真指出问题。这是在提醒干部,管理干部,爱护干部。他情愿在事前给驻村干部扯扯袖子,红红脸,也不愿看到驻村干部在工作中真出问题。
送纪委,那是气话。
当然,如果硬是犟着和上面的精神对着干。不听。也是敢的。
雄关漫道真如铁
二零一九年三月,组织上说要派他到桑植县去。作为市委脱贫攻坚特派专员,前往张家界市最后一个还未脱贫摘帽的国家级深度贫困县去督战助力。
他没有推辞,欣然领命。
开现场会,实地督查……等市驻村帮扶办这块忙得稍微能松手时,四月八日,组织正式把他送到了桑植。
二零一九年五月十三日,桑植县第十七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十四次会议公布,决定任命:袁宏卫为桑植县人民政府副县长。从此,这名一九七零年出生的土家族汉子,这名一九九二年入党的老共产党员,这一年,身上又有了几个名号:张家界市扶贫开发办公室党组成员、副主任,市委派驻桑植县脱贫攻坚特派专员,市驻村帮扶办副主任,桑植县人民政府副县长(挂职)。
这一年,袁宏卫四十九岁,已是十一年的副处级干部。
友人说,你傻啊,级别一点没变,还是个挂职干部,到县里下基层天天一包子苦,你也答应。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掂量掂量奔头。
他笑笑。一把年纪怎么了?挂职干部怎么了?只要一颗红心在。
至于奔头,他压根儿就没想。
四月八日报到,当天就陪同市委副书记下乡督查。
四月九日,陪县委书记到桑植最边远的乡镇调研。县委书记说,桑植的产业“两有四个一”,今后你要多宣传。他一口应承,一定。
四月十日,八大公山镇发生一件震惊全国的事——易地搬迁户的新房墙体“裂了缝”!
从四月十一日起,这名市委特派专员,便一直蹲点八大公山镇,协助查办此事。
五月一日,桑植县召开脱贫摘帽宣誓大会。县委书记亲自给袁副县长安排任务:宏卫同志,桑植的易地扶贫搬迁没做到位,你有丰富的经验,这件事由你出马具体分管。
县委县政府在袁副县长的分管范围内放了五块任务:脱贫攻坚、涉贫信访、小额信贷、易地搬迁、消费扶贫。
袁副县长雷厉风行,积极督战,仅一个月,就实现了全县小额信贷的双清零。所有到期的小额贷款清零;所有逾期的小额贷款清零。
在易地搬迁领域,通过深查,发现二零一八年以前修建的房屋,有相当一部分建设前都没有办结相关手续。袁副县长接手后,开工的第一项工作,就是要把所有的建房手续办到位。把所有的不合格工程建成合格工程。
说实话,挂职的副县长不好当。
好多时候,说话不管用。你说你的,下面的那些头头脑脑他干他的。你这边吹台风,他那边的树叶儿才摇三摇。
涉及千家万户生命财产安全的民生工程啊!墙又裂缝怎么办?屋坍塌了怎么办?!
袁副县长急得嘴里都长出了火儿泡。
团团转,夜不能成寐,日不能安神。
在一次县委常委会扩大会议召开前的空隙时间里,他找到县委书记:“书记,我想跟您汇报思想。”
他说,桑植县要达到高质量脱贫摘帽,把教育保障、住房保障、医疗保障等都深度捋明白,必须要采取一些硬措施。从今天起,我将全面履行市委特派专员的督战职责,同时,我也请求三项权利:干部问责建议权、干部调整建议权、干部提拔建议权。
县委书记说,待会儿你在县委常委会扩大会议上也说说。
那天,袁副县长在那场会议上,深述了赴桑植一个月来的工作感受,深述了当前桑植存在的种种问题,深述了他的工作思路和工作建议。
所有的想法,在那场会议上他都说了个通透。
县委书记在会议桌上当场表态:我同意宏卫同志的所有工作思路。
从那以后,袁副县长真正地投入了战斗。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同旧的工作格局,同旧的工作习气。
那会儿,桑植县发改局的局长还是黄清。一名兢兢业业的老共产党员。
袁副县长说,以后,易地扶贫搬迁严禁多头表态,就以黄清同志这里说的为准。
他安排黄清专场讲课。专讲国家易地搬迁的政策。要求所有乡镇党委书记参会,所有与易地搬迁相关的县直机关局长参会。
开会那天,有几名局长因事提前给袁副县长请了假,经同意让副局长来代会。有的则没有,一声不响直接让副局长或股长来代会。极认真的他,把自作主张来代会的同志一个个请出了会场,说,回去告诉你们局长,让他亲自来。
黄清在台上讲课,台下的,有的在聚精会神地认真听,认真记;有的,则看手机的看手机,打瞌睡的打瞌睡。袁副县长火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强忍着。会议都开过了一半,还有人在一直看手机、打瞌睡,他终于按捺不住怒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说一些人,你们真是没一点哈数,没一点规矩!堂堂的一把手来开会,笔不带一支,纸不带一张,还看手机、打瞌睡,你们回去依据什么落实工作?!”
气极的他涨红着脸,指着指头:“我看你们真是卵用都没得!”
一时间,会场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县直机关、乡镇的一把手,位置重要,身份尊荣,一般来说,没有几个副县长会当着面这么发飙。更何况,还是个挂职副县长。
可袁副县长他发飙了。这个市里来的特派专员,就是不怕得罪人,不怕事。
要把脱贫攻坚有力推动,这也是个坚,也要攻克。
袁副县长鼓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虎视着会场。
这是一个多么较真的人。
有人开始识相地出去到外面取笔,取笔记本。而后,规规矩矩地回座位。规规矩矩地听课。
这场会后,往后一系列的工作会议会风大变。没有一个人会无故请假;会议中没有一个人玩手机,没有一个人不认真做笔记。
这次会议后,易地搬迁的所有建房手续都在提前办。
可也有几个局的副手说部分手续办不好。袁副县长问:“按照政策,这手续在前年办不办得好?”对方答:“办得好。”袁副县长:“那前年为什么不办?我要问你们的失职罪、渎职罪!”
……
他又问:“按照政策,这手续在我们召开这次会议之前办不办得好?”
“办得好。”
“那为什么不办?!我要问责你们的不作为、慢作为!”
“时间过了,现在办理市里审批不了,要到省里去批。”
“那就喊你们局长到省里去批!让他亲自去跑!审批不下来,建议他主动辞职。”
……
第二天清早,袁副县长的办公室门口,三个局长在等。
一见到袁副县长,信心满满表态,“一定能办好!一定能办好!”
“多长时间能办好?”
“最多一个月!”
“好。办不好你就辞职。”
有人背后偷偷给袁副县长取了个绰号——“袁不怕”。
桑植的易地扶贫搬迁,曾被湖南省约谈、通报,通过大刀阔斧的艰苦努力,由后进渐变先进。
海洱峪村一期搬迁点在识别对象、房子质量上都有问题,垮坎、墙体裂缝,成了危房。在这里,住建、质监站等多部门联合召开多场现场会。袁副县长一周去四五次,几乎天天到场,将五栋已建成的新房子全拆了。花三百多万对边坡进行了深度治理。
攻坚推动不力的乡镇,挂黄牌。不解决,不摘牌。
瑞塔铺镇东城安置点,有来自全县23个乡镇的移民搬迁贫困户,居住着近1000人,这里后来成了标准建设示范点,全市易地扶贫搬迁示范现场会都在这里召开。
……
功夫不负有心人,桑植县易地扶贫搬迁工作,不仅甩掉了后进的帽子,跨入了先进的行列,还成了优秀典型。代表桑植县,代表张家界市,代表湖南省,在重庆做了先进典型发言。
这个市委派来的“袁不怕”,督战桑植,给桑植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变化。
此志不渝,夜以继日
二零二零年三月,我跟随袁副县长,体验了一天他的工作。
我们约好上午十点半见面。他说,上午八点到十点半,有常委会会议要参加。十点半去乡镇督查。
十点的时候,他发信息给我,已提前散会。
那会儿我还在开车,刚下高速。我说,好,一刻钟就到。
我循着他发给我的楼层和门牌号,十分钟后到了他面前。他正在办公室,和一名扶贫干部平坐着,在细研一份扶贫方案。
他示意我坐下。我便在一旁,悄无声息地静观他们在纸上勾勾画画。
一会儿,县长秘书给他送来几份文件,说,扶贫的,县长请您先把把关。
县长秘书刚出去,一名民营企业老总匆匆赶来,刚落座,便急急邀请:“袁县长,我公司的山货,这回可又得靠您在淘宝上宣传了!”
去年底,副县长出镜在淘宝上带货,销出了几百万的好成绩。
“袁县长,还有,我正在向银行申请贷款,您可得帮我做个中……”
……
办公室的人,一茬又一茬。
十一点,我们终于出发。
要去的那个乡镇,隔城约五十公里,个多钟头车程。
前面路况还好,到了后半截,弯多路窄,一个个的急拐,甩得从不晕车的我几回剧烈呕吐。
他的司机很抱歉,忙下车为我递纸,递水,“是不是我开得太急了?”
从内心底处说,他的车开得实在平稳。是弯太多,弯太急。
袁副县长一路看手机处理文件,没有半点事。他说,晕车是因为耳蜗运动的速度没跟上身体,运动急了。看看,像我这样经常下乡跑的人,耳蜗和身体的节奏早一样了,就一点事都没有。
我在想,如果耳蜗一直都跟不上速度,这一天天的下乡,日子该怎么过下去。晕一次车,就像历经一场重病。桑植地处武陵山脉腹地,山势陡峭,地形复杂,像这样弯多弯急的山路,多如牛毛。
中午在当地乡政府食堂简单就餐,车子继续爬山入村。上山下岭,千回百转。
在村里,督查了一个易地搬迁安置点、一个村集体产业新建的金钱柳茶加工场、一块白茶产业栽植园。
在易地搬迁安置点,住着十一家搬迁户、六家危房改造户。他深入每家每户,看屋顶、墙壁;看餐厅、厨房;看卧室、衣柜;和住户聊他们的田土,聊收入。
村里发展村集体经济,栽了八百亩金钱柳,村里有九十九家贫困户参与了其中。他专门让司机开了老远的山路,硬是爬上了那金钱柳茶加工厂的山头。他逐项逐项地问建厂多少钱,运营收入多少钱,贫困户收入了多少钱,村集体收入了多少钱。
他说,在扶贫资金上可千万不能出问题。村集体经济一定要牢记两个点:一是贫困户受益了多少;一是村集体收入上升了多少。
那天艳阳高照,在一百多亩的白茶栽植地里,二十多名村民正在辛勤劳作。他下地拿起竹竿帮村民量行距,说,得一米八哩。村民看副县长如此懂行,又和气,又平易近人,都乐得合不拢嘴。
看完几个现场,回到村部已是下午五点。
可能是有人送了消息。一名老妪的女儿,在村部塔子里拦住了袁副县长。一名寡妇也随后赶了过来。
她们激动地反映,村里评低保不公平,搞了关系,宽裕人家有,贫寒人家边边儿都没沾上。
老妪的女儿像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
寡妇语速更快,象挺机关枪,噼里啪啦。
老妪有一群儿女。一个儿子,四个女儿。来申诉的是大女儿,五十多岁,穿戴体面。
寡妇一直在沿海城市务工,有一双儿女,儿子也在沿海城市务工,女儿在读大学。
她们都对村里所有的低保户是否为合规准入高度怀疑,并强烈不满。
又吵又闹。
又闹又吵。
老妪五十多岁的女儿,双手抱胸,挺立着,怒目相向:我娘都八十多岁了,国家为什么不养?!为什么不能拿低保?!
寡妇也叉着腰:我儿不扯气,攒不住一分钱,我一个人的收入根本保不住女儿的学费和七七八八的生活开销,村里为啥低保这家能评上,那家能评上,唯独我家就评不上?!!
八十多岁的老妪,扶着拐杖坐在村部的石阶上,一脸惊惶地望着都在干部面前唾沫横飞、指手划脚的女儿和寡妇。老妪脸上满布一道道皱纹,深深浅浅,沟壑纵横。一头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地飘飞着。她蠕动了一下嘴唇,仿佛想说什么,女儿一眼疾瞟过来,便又迅速地闭上,眼睛躲闪着望向远处。
远处,一只寒鸦正在喂食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
女儿和寡妇的吵闹声,此起彼伏,彼起此伏。
村干部大声解释低保纳入政策,解释全村已被纳入低保的二十二户人家的各种现况,比如这家是没有劳动力的,这家是重病的,这家是残疾的。老妪的女儿和寡妇不听。
乡干部大声解释低保纳入政策,解释全村已被纳入低保的二十二户人家的各种现况,比如这家是翻车丧失劳动力的,这家是长期卧床重病的,这家是永久残疾的。老妪的女儿和寡妇不听。
两个气势汹汹的申诉者、不平者,在村部闹得不可开交。
袁副县长示意村干部去把台账拿出来。
翻开村里二十二家低保户的台账,他让老妪的女儿和寡妇围过来,说:“你们具体指认一下,看哪家的低保不合规,哪家只要按照政策不合规,今天我们现场就把那家减掉。”
老妪的女儿和寡妇一行行仔细看,一家家念名字。到最后,面面相觑,说不出所以然。
又从头到尾把台账看了第二遍,第三遍,放了手。
不再扯低保评得不公平这个话题吵闹了。
两人又重回各自站位,摆出很多条自家可以申请入低保的理由来。
袁副县长问:“村里二十二家吃低保的农户里面,有哪家比你们条件好的么?”
“没有。”老妪的女儿和寡妇都低低地应。
“现在你们把家里的实际情况都仔细说来听听,只要符合低保条件,我督促村里现在就现场办理。”
老妪的女儿,寡妇各自把情况说了一遍。
“农村低保有多项不能纳入的情况,你们晓得么?
老妪的女儿和寡妇默不做声。
“刚才村里的干部、镇里的干部已经反复解释过了,不知道你们两人有没有仔细听。有法定赡养人的老人,是不能纳入低保的。满六十岁的老人,国家每月固定发放得有生活补助。一家三口的,两人有收入,就算供给一名大学生读书有压力,但也是不够纳入低保的条件的,大学生读书可以领取助学补助。”
寡妇再不吱声了。
老妪的女儿却并不服气:“国家生活补助我娘早就拿得有,可她越来越老,生活起居没有人伺候!”
“没有人伺候!”她又重重地重复。
袁副县长强忍着没做声。
“我娘没有人伺候!这个问题怎么搞?!”老妪的女儿不依不饶。
袁副县长终于动怒了。“你还晓得喊她是你娘!你娘养了五个儿女,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外孙一大群,你还说没有人伺候,难不成政府还派个专人来伺候你娘?你也五十多岁的人了,都到做奶奶的年纪了,连最基本的孝顺都不懂么?!是想让后人有样学样么?!……”
袁副县长,这个身居高位的副县长,在一个边远的穷山村,五十岁的他,给五十多岁的村妇,足足上了十分钟的思想政治课。
“你娘含辛茹苦养你们这一群儿女干什么?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们拉扯大,风里来雨里往的,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孽?到老了快不能动了,你们就这样对她?……照我说,你们就是一群白眼狼!!!”
他只差指着她的鼻子开骂。
养儿防老。老妪养了一群儿女,防老。
枝头上寒鸦还在垒窝。
老妪的目光却已收回。
她的脸上挂着泪,可眼里却含着笑。此刻,她正望着袁副县长,神情里有深深的赞许,欣慰,和希望。
他说出了她长久以来不敢说出的。
随行的人有人提醒袁副县长,您这样算不算简单粗暴?
简单粗暴?袁副县长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佛教里有种教育方式叫“当头棒喝”么,以痛的方式,点醒了很多执迷不悟的世人。
六点,晚餐也没吃,接着在村部开会。
“下午实地零星看了几个点,下面,请各位再将村里脱贫攻坚整体情况全面具体地汇报一下。”刚落座,袁副县长便摸出纸和笔。
那天,那场会议持续了近四个小时。
全村还有2户5人未脱贫,他记着。
全村有贫困监测户6户18人、边缘户15户,他记着。
全村有96户367人已脱贫,预防因病、因灾返贫,他记着。
全村有非贫困户150户,具体包括在外地务工的人数,他记着。
……
“你说说,全村有多少党员,年龄结构怎样,学历结构怎样,男女比例怎样?”记完脱贫攻坚这一块块事,他开始考驻村第一书记。
“你再说说,基层党组织“五化建设”是什么?”
……
这是他的老习惯。下到村里,他都要出几道党建题考考驻村第一书记。
这两道题,是必考题。
有人全部都对答如流,不用翻书翻笔记本,他就特开心,会竖大拇指:平时扎扎实实干工作了。有人结结巴巴答不上来,他就会当场批评:几个人都没摸清楚,几个党员的底细都没摸清楚当什么第一书记!关于五化建设,他会当场就背给第一书记听——支部建设标准化、管理服务精细化、组织生活正常化、工作制度体系化、阵地保障规范化,记住了没?干工作都抓什么去了哩!
他说,不能随口说出党员数量的党组织书记,背不出五化建设的党组织书记,绝对没把党建抓明白。
有人说他教条主义。
他的理由,五化建设都没实施到位,说明党组织活动并没有认真开展。阵地都没有,怎么开展活动?班子建设都不重视,怎么提高履职能力?不实行精细化管理,怎么服务群众?不扭住组织生活这个核心,三会一课、民主评议党员、双述双评、主题党日活动怎么落实?工作不形成制度,不形成体系,怎么能有章可循有据可依?怎么能运行有序规范高效?!党领导一切,在农村,基层党组织书记就是领头羊。如果连驻村第一书记都没有弄通弄懂党建,都没有在这长期的帮扶中把农村党建扎实抓起来,把农村广大党员好好凝聚起来,把党员的积极性好好调动起来,我们就没有完全把中央的精神落实到位,就不可能“留下一支永不走的工作队”!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车头最重要,基层党组织建设就是车头!!
脱贫攻坚,基层党组织建设。
基层党组织建设,脱贫攻坚。
直到晚上九点五十分,这场会议才结束。那时候,我的手脚已经在这间没有空调的村部会议室里,冻得冰凉。肚子已不止一次唱空城计。
他的手机上又来信息:明天上午八点,请准时列席参加县常委会会议。
这个时候,我们距离回城还有五十里的山路。那令人生惧的山路十八弯。
他说,上午十点还有个会,下午再督查另外一个乡镇。
他对口联系县里4个乡镇的5个贫困村。挂牌督战指导8个乡镇。
为打赢桑植脱贫攻坚摘帽战,力促全县23个乡镇124个贫困村脱贫,张家界市和桑植县压实责任尽锐出战,11名市级领导联乡包村、40名县级领导联点包村、299支驻村帮扶工作队909名干部驻村、7416名干部结对帮扶。
这是一场力竭身疲的战斗。
也是一场光荣的战斗。
桑植的贫困发生率,由28.48%,下降至0.53%。
他说,到目前,全县还剩979户2207人未脱贫。2020年,我们将紧紧围绕省脱贫攻坚十项重点任务,突出抓好产业扶贫、就业扶贫、消费扶贫,把产业覆盖到户,就业服务到人,年底保证全县人口全部脱贫。
县长来“带货”
2020年4月18日,为切实解决桑植县因疫情影响带来的农产品库存量大的问题,桑植县商务局主办,张家界乡滋味农产品开发有限公司助力,袁副县长莅临淘宝网线上销售现场并亲自出镜与专业主播一起“带货”。
19:05-19:40,淘宝网“程程ccci”直播间,袁副县长身着白族服饰——蓝包头,对襟儿衣,外套黑领褂,与现场主播“树上麦兜兜”、线上主播“程程ccci”一起满面春风地直播“带货”。
在直播间刚坐定,“树上麦兜兜”便嚷着要他来首桑植民歌:“听说桑植人个个多才多艺,能歌善舞,您先给咱粉丝来首歌!”
面对几十万粉丝的直播镜头,袁副县长丝毫不怯场,脱口而出——
“马桑树树儿搭灯台哟嗬,
写封书信与呀姐儿带哟,
郎去当兵姐儿哟在家呀,
我三年五载不得回哟,
你个儿移花别也处栽哟……”
“这是桑植最出名的一首革命爱情歌曲,曾被歌唱家宋祖英唱响在金色维也纳大厅。”他说。
“听说,桑植是个极美的地方?”“树上麦兜兜”扑闪着一双大眼睛问。
“桑植是个好地方,地是刮金板,树是摇钱树,人是活神仙!”袁副县长又唱着答。——地道的桑植民歌,一字不误。
唱罢桑植民歌,他又深入细致地用普通话描绘桑植县——
桑植县,47万人,28个少数民族,土家族、白族人占绝大多数,这里的人们,自打娘胎里一落地,就会唱民歌……
桑植县,是贺龙元帅的故乡,是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出发地……
桑植县,张家界的后花园,生态环境极好,神奇而美丽的八大公山是国家级原始森林保护区……
桑植县,地处北纬30度,是富硒地带,在800-1200米的高山上,到处是绿油油的优质茶茶园,为湖南省十强生态产茶县,盛产白茶,全县栽了整整10万亩……
一提到桑植白茶,他便神采飞扬。
白茶是桑植脱贫奔富裕的主产业,全县共六个片区。
白茶分风、花、雪、月四个系列。风系列一芽三叶,姿态飘逸;花系列一芽二叶,蓓蕾初放;雪系列一芽一叶,玉树琼枝;月系列为芽头,如眉似月,如银似雪。
桑植白茶,“汤黄亮、味醇甜、蕴花香、回味长”,能“美容养颜、降火消炎、增强免疫、抵抗氧化”,白茶初泡,清甘交融;复泡,花香起伏。
桑植白茶,曾获湖南省茶博会白茶类金奖,曾获湖南茶叶千亿产业十大创新产品,曾获在第十六届中国农产品交易博览会上获金奖,曾获袁隆平特别奖……
……
在直播的最后几分钟,袁副县长又亮出了他的好嗓子,动情地唱起由桑植民歌《恋郎就恋胡子郎》改编的《喝茶就喝咱白茶》:
喝茶就喝咱白茶哎,
桑植白茶是个宝,
去年六月喝一口哎,
明年六月还在香!……
这是一场火爆的促销活动。
袁副县长与两位专业主播一起,直播带货桑植白茶,直播带货桑植特产正宗手工红薯粉,直播带货桑植特级野生莓茶,直播带货桑植桃花酱,直播带货桑植葛粉面……
围观粉丝近50万人。
20:40-22:40,袁副县长换上土家族服装,头裹刺花镶珠帕,内穿立领短袍,外套彩边对襟背心,接着在淘宝网“灵灵-玲”直播间和主播一起再次在另一个粉丝群现场带货,在线销售白茶、红薯粉、莓茶、桃花酱、葛粉面等农产品。
围观粉丝近50万人。
4月18日晚,袁副县长先后与三位淘宝主播,用线上连麦、实地直播两种方式,历时 4.5个小时,在网上“带货”,下线时,获得粉丝的点赞923881人次。
截止第二天下午两点,共计成交2273单。
在网上出镜“带货”,对袁宏卫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他早已是“网红县长”。
早在2020年1月9日,去年农历腊月十五,在长沙马栏山“淘宝年货节”直播间,他就曾出镜“带货”,并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是由张家界团市委书记吴俞萍组团进行的农产品销售活动。袁副县长带领扶贫队,一起嗨翻天地为桑植的农产品“站台”,为桑植的农产品“打call”,立即在网上引来数百万粉丝围观,4小时全网观看量达727.21万人。
“这是一款获袁隆平特别奖的桑植白茶,汤黄亮、味醇甜……”他绘声绘色,和淘宝主播“淘趣村徐诺儿”“捆鸡哥”一起推荐桑植的地标农产品“桑植白茶”,得到了粉丝群的热烈追捧。
通过“直播带货+扶贫助农”方式,桑植县的农产品迅速搭上了直播快车,插上了“电商翅膀”,有力打开了“直播扶贫、直播兴农”的大门。
2020年4月29日晚,又一场县长带货活动即将拉开大幕。在县委县政府的工作筹备方案上,赫然准备着:
一、账号认证和视频:
1.4月13日前完成各县长快手账号的开通和认证;
2.4月15日前完成领导个人宣传照片收集:
3.4月27日前,县长账号至少保证有5条视频;
二、产品相关内容:
1.4月17-20日收集产品表根据模板填写信息;
2.4月22日快手反馈产品筛选情况,电商组与服务商沟通价格问题;
3.4月25日之前完成产品信息补充,各县市提供重点产品高清照片,县长手持重点产品照片,快手小店商品上传;
(1)县长农特产品宣传照。手捧农作物(助农产品)在农地或现场,2-3张;高清照(全身或者大半身)。
(2)产品图片。产品宣传图片(高清、不带文字和logo);产品包装图(包装外部和内部)。
4.4月27日之前完成各县市宣传物料设计,直播脚本设计。
……
他说,29日晚,咱们县又是一场精彩。
这名革命老区的网红副县长,这名国家深度贫困县的网红副县长,这名分管扶贫的网红副县长,以十二分的热情,奋力拼搏着。
他玩微信,6000多微友;他玩抖音,3000多关注量,2万多赞;他还玩快手……
儿子,老爸永远支持你
“舍小家为大家做人一身正气∕误家事理国事为官两袖清风。”这是袁副县长父亲送给他的一副自撰对联。
老父亲已七十六岁,退休后和母亲住在慈利县三官寺土家族乡袁家庄村松山岗组,并担任了8年村党支部书记。
袁副县长说,这大半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家人。
回忆起刚到桑植的前几个月,他开始泪目。
这名疆场上的铿锵铁将,回忆起初到桑植离家的日子,几度哽咽。
他低沉着声音说,我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女儿,也对不起父母。
初去桑植的前一个月,基本都蹲点在八大公山镇,全力配合督查易地搬迁;前三个月,基本都在各乡镇全面督查。基本上没回家。他说,到桑植工作九个月,回家不出十个晚上。这回家的十个晚上,还每次都是因为要赶到市里或省里开会,会后赶回家里落的脚。好多时候,一个电话来,因要处理事,连夜又赶回县里。
他说,工作最紧的时候,一天曾开过十个会议。基本上一天到晚到乡镇打转。
他说,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次散会后来不及回家,但又想看看妻子,便让妻子过来一起和同事吃饭。吃完饭,妻子万般开心地挽起他的胳膊准备回家,他却只能告诉妻子,我现在必须和同事赶回桑植。
妻子一下怔在原地,眼里瞬间有泪上来。
他怜爱地给了妻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妻子深深的失落,一隙隙刺痛着他的心。
女儿二零一九年六月毕业,考省委组织部选调生,看到父亲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告诉他。没考上。录用十二人,考第十三名,比前一名差0.01分落选。
现在天天在家备考研究生。
他说,作为父亲,我特别内疚。当年在市委上班时,曾多次专业培训考生,有着丰富的辅导考生的经验,可在自己家里这根独苗苗面临人生大考的时候,却一点都没使上劲。
女儿很懂事,说,爸,我不怪您,我自己能行。
在桑植,几乎每次下班都是深夜。先前住在岳父母家,每次下班进门时,家人都已休息。后来住到公租房内,500米的距离,却从未回过一次岳父母家。
慈利县松山岗自己父母的家,他七个月都没回一次……
组织上要求处级干部的家属写寄语。他妻子给他写下了这样两句话:
宏卫:闲谈莫论人非,静坐常思己过。牢记廉政修身,勿忘国法党规。
他说,我非常感谢我的家人,这是我的福分。
他的办公桌,总收拾得整整齐齐。书放一侧,笔记本放一侧,丝毫不乱。一般男人都有些大大咧咧的毛病,他没有。
他是一个认真生活的人。认真对待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每一个日子。
有时候也抽烟,工作极闷的时候。工作进展极不顺畅时,他就会把丢在一边的烟灰缸拿出来,在烟灰缸内铺上一层卫生纸,再倒上少许水,慢慢地燃起一根烟。弹烟灰时,因为有沾了水的卫生纸粘着,烟灰都服服贴贴入了烟灰缸内,不会有半点零星的残散。
对生活,他抱着十二分的虔诚。
每天下班前,无论多晚,他都会坚持把当天的工作日志写完,把当天的具体工作都详细地记录下来。包括备忘事项,如诉求、请示等。把第二天的预行程做好。这个习惯,他已坚持了近二十年。到桑植工作第九个月时,他就写完了十二个笔记本。
那枚党徽
二零一八年,市委一号楼前。
清晨的雾霭还没有散去,我和一群工作人员一起,在塔子里等待出发参加主题党日活动。
七点四十左右,袁副县长也来了,那时候,我们还叫他袁主任。
临上车,他突然指着我抿着嘴笑。
我不明就里:“咋了?”
“党徽还有戴右胸的?”
我低头一看,果然慌忙中把党徽戴在了右胸前。
我脸一红,赶紧把手里的公文包递给同事,双手把党徽的别针细细解开,换了位置。
他的党徽,永远不错半点位置。无论换哪件衣服,都别在外衣左胸中间位置。什么时候都戴着,什么地点都戴着。
我曾就这个问题细细地问过他,为什么?那么多党员都只开展活动的时候佩戴,你干嘛天天戴着?
他一脸严肃地回答:不戴党徽的党员不是好党员。
转而又笑起来,戴着方便。
于是举了好多例子。
比如,方便指挥会车。在城里巷子窄的地方,或在农村路险的地方,双方司机都不肯往后退退,我作为路人上去劝,别人一看我戴着党徽,是名共产党员,有信任感。
比如,胸前别着党徽,我会时刻记得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会一直严格要求自己,不该说的话就不会去说,不该做的事情就不会去做。
比如,胸前别着党徽,不会去不该去的消费场所,不会参加不该参加的娱乐活动。
比如,胸前别着党徽,当群众需要的时候,我时刻都会站出来。
……
这是在向人民群众亮身份。作为共产党员,我们要常态于亮身份,自豪于亮身份。
二零二零年,在桑植乡镇。
我偏着头,往他外衣的左胸上瞅:“看看党徽是不是还时刻在?”
他哈哈大笑起来:“搞检查?只要我在,党徽就在!”“外衣上有,内衣上也有!”
几十年,这每时每刻都随着身的闪闪的党徽上面,映照着一名老共产员不懈的追求,坚定的信仰,
走到哪里,他都爱憎分明,一身正气。
他说,他们管我叫“袁不怕”是对的,我这人不怕苦,不怕累,也确实不怕得罪人。
说这话时,他仰着头,但似乎,有泪在眼眶里打转。大刀阔斧的披荆斩棘中,多少的委屈,得咽下。
二零二零年一月三日,国家知识产权局驻桑植县陈家河镇仓关峪村第一书记时鹏、队员蒋鹤鸣帮扶任期到期,后盾单位一行从北京来桑植对他们进行任期考核,袁副县长做主持。
时鹏是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国家知识产权局专利局的专利审查员,专门负责电磁测量领域的专利发明审查工作,二〇一七年被国家知识产权局派往仓关峪村任驻村第一书记。为了做好脱贫攻坚工作,他举家南迁——博士妻子辞掉了北京的工作,随他到桑植白天教古筝、晚上在网上翻译医学论文维持生计,三岁的儿子带了过来,体弱多病的岳母也一起随行。扶贫期三年期间,妻子意外怀孕,不得已提前生下第二个孩子。
蒋鹤鸣,国家知识产权局专利局专利审查员,一名三十多岁的正科级女干部,在仓关峪村任驻村帮扶工作队队员,也是三年。丈夫在北京,年幼的儿子在北京。
三年在国家级贫困县边远山区的顽强打拼,从刚开始来农村的不适应,到和村支两委、村民的融入,到带领村民一起的种种艰苦奋斗历程,两人说来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那些奋斗中的艰难,那些奋斗中的沟坎,不仅需要体力、精力,需要智力、定力,还需要竭力。
哪一个奋斗中的勇士,不是含着泪水奔跑的人。
那一刻,袁副县长感同身受,在会场,泪水如决堤般长流。
脱贫攻坚。攻坚,触碰坚处就会有痛点,就会有反弹力。要做的,就是竭力消除这些反弹力。这是使命。
没事的时候,他就会摸摸党徽。
这上面有无穷的力量。他说,这无穷的力量,将伴我一生。
在他办公室的柜子里,有个方形木盒,里面全是奖章、荣誉证书,有单位颁发的,有市政府颁发的。
那些奖章,那些证书,里面躺着多少岁月的风霜雨雪,只有品尝过的人,才知道。
作者简介:郭红艳,女,笔名雪梵,中共党员,土家族,张家界日报社副刊编辑、张家界市作协副主席。毛泽东文学院首批签约作家。多篇作品入选高中语文教辅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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