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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素兰:追求和创造更年轻的童话

——诺亚童话初探

来源:湖南文学   时间 : 2025-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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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作家诺亚在2016年推出第一部童话《画镇》之后,以不疾不徐的创作节奏,陆续推出了《玛丽与空中房子》《长在纸上的叽叽喳喳》《黑的白的全都可以》《白夜梦想家》等具有鲜明辨识度的童话作品。

从文学流变与作品的经典性维度考察,是否创造性地表达了真正的经验是写作是否有创新的衡量标准。因为每一个作家最终都是写他自己。无论是安徒生的《丑小鸭》还是吉姆·巴利的《彼得·潘》,不管作家如何变形夸张,也没有办法超越他的时代、环境和自我的生命经历、思想认知。事实上,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无论人工智能如何聪明,算法如何精确,也不能取代那些将自己生命中的痛与爱创造性地转变成文字的作家。诺亚的童话创作,体现出了互联网时代及都市生活环境对人的精神塑造,表达了人与动物关系的新的伦理,她的故事结构与叙事策略也与传统童话有鲜明的区别。诺亚正以自己的不懈努力,探索着新时代童话写作的新路。

诺亚是早慧的。她小学二年级开始在各级报刊上发表作品。其中七岁写的处女作《梦》获全国第二届大中小学生“迎香港回归祖国”写作大赛优秀奖,十岁时《快乐的足球》获《年轻人》杂志征文优秀奖。2004年5月,她的小说《单向街》《地下铁》《七月七日晴》在《花城》杂志第3期“花城出发”栏目重点推出,并配有作家专访和编者按。2007年3月,花城出版社出版了诺亚的长篇小说《第三岸》。诺亚初期的创作可归为青春文学,后来一度在成人文学领域徘徊。直到2014年诺亚才专注于儿童文学创作。但我们可以用“少年作家”“多方面的文学滋养”“儿童文学写作的自觉追求”这几个关键词来概括诺亚的儿童文学写作准备。诺亚和慈琪、张牧笛、常笑予等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前后出生的青年儿童文学作家一样,电子媒介成为他们青少年时代的重要学习与娱乐手段,他们的童年生活经验日益趋同,登上文坛的道路也大同小异,他们都擅长童话和幻想文学创作。要如何从“他们”中突围而成为“诺亚”,是诺亚面临的难题,也是前所未有的机遇。

从诺亚的童话创作来看,数字化生存带来了题材内容的扩展,让她的童年生活从现实的近处延展到无穷的远方,同时也带来了全新的童话人物与游戏化的故事结构。

传统童话中,作家们熟悉的自然乡土、学校、家庭成为写作素材的源泉。尤其是拟人手法赋予身边万物以灵性,让童话带有天然的乡土气息。世界各地丰富的民间童话,以《柳林风声》《绿野仙踪》《稻草人》为代表的十九、二十世纪早期经典文学童话,无论从童话环境还是童话形象,都能指认出现实生活中的自然乡土。

诺亚这一代青年作家,不管是生活在乡镇还是大都市,数字化都渗透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在“一网打尽”的世界里,他们的生活除了现实环境,还有“第三个处所”,即网络世界,他们既在网上自娱自乐,也在网上获得各种资讯,包括写作内容。

诺亚在《白夜梦想家》中的人物——豚鼠和球藻,《黑的白的全都可以》中的烙饼章鱼,这三个人物形象,两个是动物,一个是植物,都不是我们本土所有,但因其特殊的个性,在互联网上被大家热议。豚鼠“卡皮巴拉”情绪非常稳定,是佛系天花板;据说在原子弹爆炸之后,广岛、长崎唯一一个不受影响的生命体就是小球藻;烙饼章鱼是海里最萌小章鱼,一旦遇到情况会用触手捂住脸,就像人害羞时候一样。如果不是互联网,人们根本没有办法认识到离我们如此遥远的物种,更不用说将它们作为作品的主人公。

数字化生存的另一个影响来自网络游戏。事实上,在网络世界,几乎没有人能够逃开游戏的吸引力。网络游戏吸引玩家的主要方式是“打怪升级”。诺亚将游戏中的“打怪升级”运用到写作中,体现为主人公的冒险、冲关、智力游戏。比如在《玛丽与空中房子》中,主人公玛丽进入到一栋空中房子,与同样陷于困境的另外三个孩子一起组队,每人得到一块怀表。倒计时开始,他们需要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任务才能找回自己。这其中,找到钥匙、解开谜语、团结胜敌是故事的情节,也是许多游戏的基本结构。诺亚在写作中对网络游戏的借鉴,既能让作品贴近当下读者,增加故事的吸引力,又为传统童话故事“离家—历险—回归”模式增添新质,让故事内容同时成为了故事结构。

诺亚的童话很有现代都市生活气息,她童话里动物与人的关系也与传统童话不同。她很少写单独的动物童话,她作品里的动物都是和人生存在同一个环境之中,与人类建立起了一种全新的伦理关系。

数字化生存让许多年轻人成为“宅男宅女”,但他们的内在生存空间也在扩展,他们在自己的房子里就能够自成一体。养宠物是当代年轻人较为普遍的生活样态。在现实生活中,诺亚养猫,在她的作品中,猫也是一个特别显明的存在。在现代都市生活中,我们身边的动物,往往不再是我们饲养来作为食物或者帮手的动物,即不是被奴役的动物,而是我们家庭的一员或者情感的对象。这种关系的改变,势必带来作品中人与动物关系的改变。因此,在诺亚的童话中,我们看到了许多与以往不一样的人与动物的关系。比如在《黑的白的全都可以》中,“我在一家公司应聘,而我的老板是一只大熊猫。”《水豚翻译员》中,在动物园里为水豚当翻译的是“我”;《地球奶糖》中那个被霸道猫支配的人是“我”。这种人与动物的关系,是都市生活中人与动物关系的投影,在现实生活中,人被称为“猫奴”“铲屎官”,在童话世界里,动物成为人的雇主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儿童文学是有着明确读者对象的文学,童话相比小说,需要更加儿童化。像一切生就的儿童文学作家一样,诺亚的内心一直有一个小时候的自己,因此,诺亚在写作中,从不需要假装成一个孩子与读者对话,她或者通过回溯自己的童年创伤与成长经历,带领读者展开一场心灵之旅,或者以内在的童稚之眼捕捉生活细节,又以成人智慧抽象出丰富的寓指意味,从而写出充满象征与幽默的童话故事。她从自我生命出发,向内探寻,拓展了童话表达的内在空间。

诺亚童话的第一种向内的探寻是对童年生命的探寻,体现为再次经历成长的创伤与疼痛,克服成长的恐惧,从而实现成长。比如在《白夜梦想家》中,“我”进入病房,在麻醉状态之下,开始了一番灵魂出窍的游历,像唐僧去西天取经一样去完成到达北极、送北极星回家的任务。在这个过程中,“我”与几个徒弟其实都是“他者”眼中不完美的小孩。师徒五人组队之后,战胜了“噩梦”和“逃避”,经历了“失去”,寻找到了“自我”,理解了“使命与牺牲”的意义,最终获得了“爱”,重启人生。而《玛丽与空中房子》和《画镇》都是孤独怯懦的孩子的内心历险。作品对个人内心深处那些幽微的情感经验的描写非常细腻。比如《白夜梦想家》关于“好桃子”与“坏桃子”的想象,源于心脏病人的经验;而每当遇到一个反面人物,联想到的是“数学老师”,这也是许多语文好、数学差、偏科严重的学生在学生时代饱受非议与批评之后的情感创伤。这种经验在被引入童话写作、被夸张变形之后,更显真实生活的荒诞之感与不完美小孩成长的艰难。

第二种探求是作为都市人在现实生活缝隙中向幻想的世界的开拓。诺亚试图在现实的缝隙中开拓出无限广阔的想象世界。诺亚在童话中对影子寻找伴侣、老鼠阿布挑战梦想、盗贼释放梦想、“我”拿走世界的噼咔噼咔等情节的生动细致的描绘,无不是对都市生活中的无趣与悖论的想象性超越,对生命价值与生活意义的追寻。幻想与现实彼此交织,幻想中有现实,现实中有幻想,故事亦真亦幻。作品本质上关注的还是人与世界之间根本性的关系,是更具普遍意义的孤独与疏离、共情与通感。诺亚以天真的童心,将人生隐藏的另一面翻转给我们看,故事极荒诞又极真实。

诺亚具有强烈的写作自觉,强调超越常规的想象力,追求故事的异质性,从而冲破文法的束缚,走向表达的自由,营造出了更年轻的童话。

诺亚注重幻想和创意,追求表达的自由,结构的自由,技术的自由。她的小说《哑江》有强烈的童话与神话色彩;而她的童话,又如小说一般,注重细节的真实描写。她的《黑的白的全都可以》更是混搭了图形、符号、书信等元素,内容既天马行空,又具有现实的逻辑性。比如,她在童话中运用了植物学、动物学知识,刻画了爱啃东西的安哥拉兔、对所有罐子都好奇的猫主任,以及满世界旅行但不忘给自己制造盐水的烙饼章鱼,这些情节表面上有着不可置信的幻想性,但内核却遵循着现实世界的物性、事理逻辑。诺亚喜欢用第一人称叙事,“我”的亲历性与童话的荒诞不经之间,形成一种巨大的张力,想象的第二世界与现实的第一世界之间,通过“我”而达到童话的自洽,弥合现实与幻想的裂隙,以达到作品营造的情感真实。

诺亚说:“我希望童话能够变成一种走在时代前沿的东西,我希望在孩子讨论游戏、动漫、电影的时候,能够加上‘童话’这个标签。”这是诺亚的自觉追求,她的文学野心,也是他们这一代年轻作家天生具有的写作优势。因为诺亚们的童年借助于数字化生存,被无限延长;而良好的文学阅读滋养,让他们知道什么样的故事是好故事。诺亚说:“我虽然是1989年出生的,但我与同代人最大的不同是,我对于‘二次元’有着疯狂的迷恋,所以我从未停止过相关的阅读与探索……我希望能够将我的思维逻辑、我的故事和我的爱好,以及当前的流行趋势结合起来,创作一种新的,能够被孩子所喜爱和认同的童话。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迎合潮流,在这其中的取舍,也是我对自己想要传达的价值观的坚持。”

一方面是身处开放的大时代中的地球村,各种艺术气象流动互融已成为常态;另一方面,像诺亚这样年轻的作家也生活、生长在这片有五千年传统文化浸润的土地上。从地方出发的写作,最终要走向世界;而以世界为参照的写作,最终要落实到地方。诺亚的童话具有较鲜明的辨识度,还因为在她所受的文学教育与个人成长环境中,自然地浸润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白夜梦想家》中,故事的结构与《西游记》互文。而《画镇》是以一幅博物馆名画的修复为灵感,中国水墨画的黑与白,自然导出了代表虚空与丢失的可怕的“白”的存在。而且,作为一个在湘西度过童年与少年时代的早慧的土家族文学少女,诺亚的文学启蒙是外公教她的古诗词,湘西的巫觋文化也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童话这种在安徒生看来可以容纳一切种类的诗的体裁,是适合诺亚的,并且通过这十年来的写作,也证明了她在童话中找到了写作的内在自由。而且诺亚也有着鲜明的儿童文学读者意识与如何为儿童写作的责任担当,她说过:“我们不是为了作家、批评家写作的,我们最大最好的读者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孩子。只有明白这一点,我们才会拥有责任与底线,这不仅仅是指的写作,也是做人。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注定会反映到我们的作品中。我希望孩子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希望他们不像我,或者说,不像曾经的我。不像我一样不快乐,不像我一样过于敏感,不像我一样狂妄,不像我一样极端,不像我一样片面,不像我一样冷漠。把这一切全都反过来,这就是我现在的童话。”

正如蔡皋先生所说,“养自己是一辈子的事,先找到童年的心结,然后回去和它‘聊聊’,心结解了,问题也就解决了,我也不再害怕了。”作为一个年轻的童话作家,诺亚正在通过童话写作与童年时代的自己和解,同时,又将和解后的认知和对生命的感悟作为成长的力量,输送给今天的读者。尽管她的童话还有待进一步打磨,她还未能充分展示出属于她自己的叙事声调,但她的童话创作正在打开一个全新的童话天地,正在营构出属于她个人的童话世界。她的童话创作,也正在为新时代中国童话创作提供新鲜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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