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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十八号宅院

来源:任瑞湘   时间 : 2019-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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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过流年的山高水长,终于有一天,尘埃落定,心归安然,那些奔波的日子里无暇顾及的情怀丰盈了温馨的翅膀,那些一直被我深爱着的岁月静好,淡淡地蛰伏在光阴的韵脚处,再次拾捡,真切的感受到牵动我悲喜的,依旧是经年脉络里幽居的18号宅院,回望时,所有繁华,都不及18号宅院给我的种种懂得。

  18号宅院实际上是生我养我长大的老屋,之所以用这个代码作为这篇文字的标题,一是因为它从贴上门牌的那天起就意味着国家的乡村管理又有了一个里程碑式的飞跃,在这个代码的户籍档案里,它比“老屋”更清晰更确切地刻画着靠人的大脑记不住的一些详细的基本信息。二是它向世人公示着你是这里居住着、生活着的合法公民,让你在任何地方都能证明你的来处和身份。它可与老屋互补缺失,帮我们在流年匆匆中记住该记住的一切。因而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巴掌大的蓝底白字的铁皮牌牌起,“西户村18号”和老屋一并镶嵌在我记忆深处,在年岁渐长远走他乡的十多年里愈来愈懂得它,当我再次驻足观望时,它已不是旧日里的它,而是满目凌乱,遍地杂草丛生。想独自在院子里走一走,都有无处下脚的寸步难行,更不要说收拾好住上几日了。

  其实老屋也不算老,80年代初修建的宅院,倘若换了80后的人,正当风华,但常年不住人的土平房,已破败不堪。前年的大雪潇洒地飘了一夜,没有主人支持的老屋,饱受摧残,终究抵不过冷酷的风刀雪剑,白墙蓝门裂痕斑驳,东边的山墙还是坍塌了一角,如同步履蹒跚的沧桑老人……

  然而,即使它遍体鳞伤,依旧不失当年的端庄与厚重,依旧充满了深刻内涵,它百转千折的气质里有我无法复制的童趣和颠沛人生,那种深入骨髓的怀念无可救药,甚至把它视为我的百科全书。由此可见,为18号宅院写一段文字,情有可缘。

  【一】

  今年清明,一个“倒春寒”后难得的好天气,从父亲的墓地下来,又到了我们的18号宅院。

  钥匙一直由邻居大哥保管着。打开上绣的锁子,推开门,潮湿的房间,地上泛出毛绒绒的碱印,借助一丝光线,依稀可见完美的蜘蛛网网住的大苍蝇,悬挂在大衣柜上面的墙角。用手机拍照的女儿脱口一句:“还是姥姥家的味道…”,刺激了我某个敏感的神经,翻江倒海般的滋味涌上来,伤感像图钉一样扎进心里。

  母亲立在衣柜前,絮絮叨叨地说:这个柜子上的水银镜,是你姥爷坐在毛驴车上,用毛毡裹着从县城抱回来的,就怕一路颠簸打碎了。女儿好奇地说,打开来看看里面有没有宝贝。母亲说,哪里来的宝贝呢,里面是你姥爷穿过的一件棉衣,再就是些乱七八糟。

  母亲一面说一面找钥匙。我说,钥匙早就丢了吧。母亲回答道,不会,就在那个茶叶盒子里。

  果然,在写字台上盛茶叶的硬纸盒子里找到了衣柜上的钥匙。

  双开门的衣柜,各有两把钥匙,不打折扣地帮母亲开了柜子。离开这个家,只弹指不敢一挥,十多年还是没了。回望这些年,那么多细枝末节都忘了,那么多该丢的或不该丢的东西都丢了,但当年父母在家忙碌的身影;弟弟们打闹的喧哗;牛羊撒欢的欣欣向荣;还有月季两三朵;各色菊花几盆,倒挂金钟一盆历历在目……

  生活在流年里改变,我们背叛着,同时也诋毁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唯有母亲替我们坚守着……夕阳渐渐消失,正如再也回不去的那些年,感觉就像一场节目在剧终,幕布缓缓拉过来,掩盖了一切精彩。

  【二】

  因老屋的铁栅大门日夜紧锁,那些被雨水冲进来、随风刮来的草籽,跋涉千里万里来到老屋的院子里落户。

  去年夏天随工作组下乡时,特意看了老屋一次,房檐前混泥土被滴水侵蚀的像马蜂窝,茵茵绿草还有各色小花,像能工巧匠的绣花地毯,被院子里夏潮的特殊土质精心滋养着,就是人工草场也未必如此旺盛、如此绚烂。

  那些疯长的蒲公英、灰条、芨芨草、太阳花、艾草还有油菜花等等,知名的不知名的,爬满了所能爬上的旮旯拐角,不择手段地疯狂蔓延,争先恐后以强大的力量在水泥地缝隙,裂开的墙角,房顶上、屋檐下肆意绽放。

  那些小草忠贞不渝地为被我们冷落的家园贴上特殊的标签,花花绿绿,红红火火,归来时还能感受生命的气息。从这个意义上理解,我想为十八号宅院里开放的或已走向生命尽头的小草流很多很多感激的泪,浇灌那些意犹未尽的明媚,帮助它们长成高天下一方永恒快乐的绝唱,长成一个季节不死的灵魂。

  母亲小心地踩着枯萎的衰草,房前屋后看了又看。最耐人寻味的是后院里那些东倒西歪的棚圈名字,什么花羊圈、黄牛棚、耷拉耳朵驴的木槽,雪花母鸡下蛋的窝……几乎每个生灵都有特点有名字。母亲一边自言自语念叨名字,一边探进半个身子挨个查看。其实里面除了铺天盖地的枯草、灰尘、蜘蛛网,或许还有乱草丛里偷窥的老鼠,再没有其他,荒芜得令人心寒。如果说有,那就是随着母亲叫出的名字,黄牛、花羊、雪花鸡的影子在脑海里鱼贯而出……

  在母亲的眼里,老屋的每一个物件都是有故事的,就像那一排白杨树也有来历。

  【三】

  “这些白杨树的苗子是你从学校里拿来,你爹种上的”母亲悠悠地说。

  没错,那些年,父亲每年夏天都要砌院墙。因为房子建在泉水溢流地带,春天地下水上升,院子里毛驴车走过也会渗出黄水来,人走在上面都晃悠。当初修房子的时候,队长就建议父亲把宅基地移到干燥的沙梁上去。父亲看中老屋东边的一片空地,说空地便于弟弟们停车,宁可辛苦砌院墙,也不挪窝。后来,不知父亲听谁说,院子里种上树就会把地下的水吸干,房子和院墙都有了安全稳固的保证。刚开始插了些柳树枝,结果全军覆灭。后来学校购进五年龄的树,校长给我特批了十几棵,父亲精心管护,施肥剪枝。不几年,灼灼长势迅猛,很快独树一帜,院墙果然不倒了。大树根深叶茂,不仅吸纳了地下的水分,也招来了麻雀、喜鹊、布谷鸟,路过的大伯、婶子们也要进来在树下乘凉、聊天,院子里鸡鸣狗吠,好不热闹。

  母亲贤惠好客,迎来送往邻里乡亲,不在乎进进出出端茶送水。父亲在树下用芨芨草编筐子,编能编的所有,包括鸽子笼。这个画面牵动了我跃跃欲试的写作冲动,无奈笔力乏弱。假期,大树下,恶补读书不多的缺失。痴迷张笑天的《回来吧,罗兰》。暗夜,为躲开母亲不断催促睡觉的唠叨,头顶一床被子,拿上手电看至天明,继续读,结果又到夕阳西下。碎碎阳光斜斜穿过树叶,洒在书上,晃得眼花。母亲下地除草已归,我居然忘了母亲让我也一起去除草,埋怨了一阵见没反应,顺手将我捧着的书甩出去。看着大鹏展翅一般飞向房顶的书,我哭的天昏地暗。父亲无言,上了房,在邻居的草垛上找到散了页的书,破涕为笑的我拿了书依旧沉醉其中,不过,有了些许收敛。

  立志做文学梦的我,感谢母亲那红颜一怒,若是当初投身写作,必将日后备受煎熬,每每想起暗自庆幸。

  【四】

  在生于斯长于斯也养于斯的十八号宅院里,父亲突发心脏病丢下我的母亲和他的儿女不辞而别。我们一家被悲伤笼罩了好几年,无奈生活还得继续,孤单的母亲只得随她的儿女离开了十八号宅院,到了另一个钢筋水泥筑就的城市谋生。我也已有新的归宿,心却常常以飞翔的姿势抵达目所不及的老屋。想想经年后,老屋终究也会成为废墟,编码为十八的门牌号成了历史,村庄里再也没有吸引我的那一盏灯;再也不会有温暖我的人为我做一切;再也不会有树荫下安详又温馨的场景,只剩下那一口能装下所有记忆的深井;剩下刻着幸福、爱和被爱年轮的白杨树;盘根错节相互缠绕,犹如我的家族,更像我复杂、苦恋、破碎、无处安放的心,还有无法释怀的眷恋依依…….

  写到这里,心太痛,不能继续…… 唯有老屋---我的“18号”宅院,像山一样的念想在心中屹立,就像看完皮影戏里的长恨歌,散场时,怅惘而泣!

 

  作者简介:

  任瑞湘,笔名六月冷雪,多年来利用工作之余撰写与人们息息相关的老物件以及生活、生产方式的非虚构散文百余万字。毛泽东文学院第八期新疆作家班学员。分别在《西部》《绿洲》《民族文汇》《航空旅游报》《野马散文》《野骆驼原创小说》《哈密日报》等报刊发表散文数篇。曾为《哈密广播电视报》 “老物件”专栏写作者。出版散文集《行走在消失中》《巴里坤记忆》,其中《巴里坤记忆》被入选为“一带一路新疆是个好地方”大型系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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