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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昕平:莲香清远,往事经年 ——随《阿莲》回溯大山深处的坚韧童年

来源:   时间 : 2018-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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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汤素兰的创作历程中,无论前期有多么丰富、瞩目的成就,《阿莲》的出现,都注定具有标志性意义。这是汤素兰在创作了大量优秀的童话作品、塑造了多位成功的童话形象之后,首次进行写实的儿童小说创作。

  《阿莲》中的童年是独特的,它来自大山深处八都地界的一个小小的村庄——千丘田村,主人公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阿莲”。

  故事起于重阳节后的一天阿莲弟弟降生,终于阿莲考取县里的高中走出大山。上篇以《花书包》为题,记阿莲上学前的生活;下篇以《煤油灯》为题,记阿莲读书的日子;尾声以《爱莲说》做结,将童年挥之不去的记忆,聚拢在清远、坚韧的莲香气韵之间。

  汤素兰的小说创作,与写童话时的欢快轻灵截然不同,她以无比慎重的写作姿态,对待童年记忆中的往事。这部《阿莲》,在结构上与曹文轩的《草房子》有着相似之处,以一个孩子的成长为主线,又多条复线写出围绕在主人公身边的多个人物与主人公之间的关联与影响,形成了以人物塑造为核心的、乡村态日常生活与乡村儿童的成长环境的散点透视。

  围绕在阿莲身边的,有阿婆、阿公等长者形象,有母亲、秀琴等父辈形象和亮伢子等同辈形象。其中,长者形象不但有着承继传统的意味,而且,在许多个关键的时刻都对阿莲的成长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阿公、阿婆用他们的人生阅历对阿莲的人生之路做出判断。

  尤为重要的是,小主人公“阿莲”是一个曾经质疑母爱的、敏感而倔强的孩子,“阿婆”成为阿莲心中最为依赖的情感支柱。决定阿莲命运的几道坎儿,都是阿婆帮助她度过的,缺失母爱的心灵空缺,同样是靠阿婆来填补的。

  结尾部分外婆在阿莲中考期间的辞世,不但是整部作品情感书写最为动人的部分,也传递出一种深层的隐喻:当阿莲参加中考考取县里的高中时,正标志着她彻底走出大山,走向了独立的人生。阿婆仿佛完成了自己阿莲守护神的历史使命,携着病体,将自己完完整整地献给了她的子孙。

  如果说,陪伴阿莲情感、生理成长的主要长辈是阿婆的话,梅伯伯则承担了对阿莲的精神启蒙。在那个物质与精神同样极度匮乏的时代,梅伯伯成为阿莲的精神引路人。根据木偶剧改编的连环画《小八路》,是阿莲最初接触的文学读物,而后逐步到《故事新编》、《在人间》……

  在蚊帐中,在昏黄的煤油灯下,阿莲拥有了帮助她忘却一切苦难的精神城堡,“那些在夜晚的煤油灯下读的书,仿佛让她的心里长出了眼睛,能看见平时眼睛看不到的东西,能看见脑海里和心里的东西。”

  结尾部分,“平反”回城的梅伯伯牵动阿莲对外面广阔天地的向往。梅伯伯临行前留给阿莲一本《丹柯的心》,而梅伯伯的母亲留给阿莲一瓶小小的兰草,这两样东西,均恰恰隐喻了某种开蒙:前者是对阿莲文学的开蒙,后者则是对阿莲美感的开蒙。

  本应成为阿莲情感上最亲昵的人的母亲,则在作品中呈现出一种复杂而特殊情态的母子情。作品写母爱,跳出了天性自发的惯常描写,却是极具真实感的人生体验。

  母亲淑萍自小缺失母爱,热切地渴望爱,却又逢丈夫心有他属,艰难的岁月、曲折的人生、长期的情感压抑使她即使面对自己的女儿也是疏远的,冷漠的,作品中两次写到了妈妈对阿莲的痛打。

  然而,作家着力描写的,并不是这种隔阂的日渐绝望,而是看似距离感的母子之间外冷内热、流淌滚动的血脉亲情。作家以细心的文笔逐渐铺垫:当妈妈暴打阿莲,气急攻心,流血不止时,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物关系、心理发生骤变。莲妹子从怨恨母亲转为牵挂母亲,孩子先于母亲学会了做女儿。

  而阿莲6岁时,原本不同意阿莲上学的妈妈被书包上那个快乐的小女孩形象打动,主动给阿莲买回一个漂亮的新书包——我们体会到了母亲心底的柔情,被一点点唤醒。心灵的压抑,戒备,在慢慢融化,母子情在逐渐积聚。

  当丁老师的提醒使妈妈下决心为阿莲买凉鞋时,眼前已亭亭玉立的女儿让母亲忽然意识到,“阿莲和铁坨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母亲淑萍的心在母性中豁然开朗,母女终于在共同的成长中消弭了隔阂,迎来了“顿悟”。 其实,哪里只是孩子需要成长,每一个成人在做父亲、做母亲时,都需要学习,需要成长。

  初读感觉,这是一部在结构上没有过多设计的小说。而汤素兰绝不是没有设计能力与意识的,但这次的小说创作,她采取了本色书写,以无比恭敬的姿态,去记录心底的歌。

  对阿莲与其身边诸多人物、事件的塑造,作家采取了按照生活的自然轨迹、节奏行进,虽然没有过多的设计,但又自有生活的逻辑。看似闲来的生活叙事,是作家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的童年印象,连缀成上世纪60、70年代的时代乡村风景。

  不少看似的“闲笔”,其实都是有用之笔,在情节的演进间形成一种自然的连缀。如写阿莲识字认读“医生”,讲将来要为外婆看病,便交代了阿婆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讲到小孩子们赤脚上下学的乡间旧俗,引出一个孩子因踩到毒蛇而丧生,进而引发为孩子们买鞋的问题,铺垫了丁老师欲为阿莲买鞋的特别关注,也最终激发了妈妈的母性。穿插的笔墨,却能相互衔接,使故事自然流淌。

  就像书页间多幅绿意盈盈的中国水墨插图所传递的乡野气息一样,这部小说,是属于民间的,生动诠释着大山百姓传统的民风民俗,讲述着“寒凉时节”(八都地界的方言,意即“从前”)发生的故事。

  给小弟弟“收惊”、“封禁”的场景,莲妹子与亮伢子在崇山峻岭间喊山的游戏,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乡村大家庭琐碎生活中生出的家长里短……比比皆是的原生生活面貌,复杂而真切地心理捕捉,大山中孕育的童心,复杂的成人世界,在作家笔下,一幅幅闪回。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这部儿童小说并没有诗化时代背景,而是含有捕捉、记录60、70年代那个特定时代的使命感,并真实描绘了远离政治心脏的乡村与时代的共同律动。

  作品忠实记录了那个食物、用品都要凭票供应的、物质极大匮乏的时代,从困难年、实施农业合作社,再到文化大革命结束。作品真实记录了那个时代的一种普遍的童年的样貌。

  在那样的时代里,孩子们过早承载了生活的重担与苦难。阿莲5岁起便承担了照看弟弟的重任;收稻子的季节,阿莲也要代表家里参加“双抢”,还因此生了禾毒。

  在表现这种时代律动的过程中,作家更力求呈现出一种大山孕育的乡村自有的伦理精神。批斗会的环节写得无比真实:对千丘田生产大队的社员而言,“开批斗会实在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而千丘田村被定性的“坏分子”中,梅三少的母亲是不批斗的,因为上了年纪;梅三少和丁老师虽然是要批斗的,但梅三少会自己为自己写标语,因为村里人写字从来都是找他。批斗一完,马上有人问梅三少什么时候有空就到家里来画像,有人找丁老师给孩子请假。

  这充满戏剧性、讽刺性的场景,描摹出政治斗争在民间的真实面貌。对于民风淳朴的八都地区来说,自古流传的“敬老尊贤,睦邻友善”的民风,是不为任何事件左右的。在政治气息浓郁的时代,乡村,恰恰褒有了人性中那抹温暖的向善精神。

  然而,作家也并未倾注笔力去美化乡村,而是始终秉持真实的写作,揭示了诸多社会秩序对农民的不公。诸如阿莲的发问:“为什么有人天生就能吃上国家粮,而她为什么非要给别人当女儿才能实现”,奋力走出大山的阿莲第一次就面临了权利的不公,她考取的县一中名额被人利用职权悄然顶替。

  汤素兰作品给人的既有文字印象,是跃动的。在她的童话作品里,文字常常会现出出人意料的欢腾。而这次的“阿莲”,则始终是那么沉稳。大约因为这些东西不是创造而来,不是想象的激情推动而生,而是从心底里、从忘川中打捞出来、流淌出来的,凝结着着时间的味道,岁月的痕迹。

  《后记》里,汤素兰坦言这部小说是建立在童年经验的基础上的。读到《阿莲》,我们也确实深深感受到:“降生在那么狭小的天地里,除了顽强地向上生长,她几乎一无所有”。山间的阿莲,就这样凭着一股韧性,走向广阔的人生天地。故事如莲的韵味,萦绕的绿意,涤荡心灵。

  (本文作者为山西太原学院教授、儿童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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