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起屋建房十分看重风水，一般选择“前水后山”的宅基地。地处湘南的故乡曹家湾是湘江支流便江河畔的一个小山村，尽管站在村前水塘的塘埂上，望得见便江，却用不上江中水。山里人盼望多点水，将先祖所取村名的“塆”改成了“湾”，还紧挨村民饮用的泉水井修筑了一口大水塘，既完美了风水，更弥补了种庄稼少水的缺陷。大跃进时乡亲们一声喊，开挖了一条简易引水渠，建了一个泵站，天旱时可将江水抽到塘中，雨水多时通过渠道排往耒水，实现了农业生产旱涝保收。

村前水塘留下了童年的美好记忆

水塘原先是一口塘，好大，比整个湾村还大。考虑到进出不方便，就在中央修筑了一条“丁”字塘埂，变成一大两小、一长两短三口塘。塘与塘之间的一定高度都留有进出水口，东西两处进水口与水渠水井相通，南北四处出水口通向稻田，形成大循环。源源不断的河水，涓涓细流的泉水，让水塘一年四季波光粼粼，清澈见底，照得见蓝天白云绿荫，照得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蜻蜓点水，燕子剪风，照得见山里人家渺渺炊烟，山里人勤劳俭朴的身影。

塘水永远是活的，永远与欢乐同在，与生命共存。盛夏酷暑，水塘俨然“天然游泳池”，从早到晚可见人鱼共舞、老少同欢的情景。严冬或可成为“冰雪运动场”。记得一年冬天，历来只见白霜、很少落雪的江南，连续下了几天几夜铺天盖地的“棉花朵”，便江、龙山全白了，别开生面的乡村冰雪运动会，便在山水间举行，晒谷坪一般的平滑塘面更是欢声笑语。

活水好养鱼，水塘更是山里人家改善生活的希望，也是生产队的重要经济来源。那时候连饭都吃不饱，荤腥更是难得的享受。因此，水塘养鱼，成为曹家湾生产队每年不可或缺的生产活动。清明节前后，将存放在水田里的种鱼、孕育出来的鱼苗放入水塘。到了尝新大节，宰杀肥猪，捞出肥鱼，按工分或人头分配给各家各户，欢欢喜喜庆丰收。中秋节后开始，按计划、分批次捞鱼，进城赶墟，换回钞票。若有人家举办红白喜事，也会派人杀猪捞鱼，优惠卖给主家。直到年关时节，将水塘彻底放干，留足种鱼外，大部分鱼按照同样方式分配，作为社员群众新春佳节的重要菜品。水塘中的底泥全部挑上岸，送往稻田作肥料。转眼春天到来，水塘又被泉水雨水灌满，成为新一年的希望。由此可见，鱼养得多，养得好，集体收入高，社员实惠足，乡亲们都把村前水塘视为“聚宝盆”。

记不清从哪时起，村前水塘变成了一个大茅坑

随着年富力强的农民变成了农民工，不少村民变成了市民，连子女都带进城择校读书去了。留守人员大都是老弱病残，而且也住进了脱离原村独立而建的小“洋楼”。曾经居住着200多号人的曹家湾，只留下一二十口人，几乎变成了“空巢村”。村中白天见不到几个人，夜晚见不到几盏灯。

留守人员无力修缮、无心管理偌大的村庄，大量的房屋变成了堆放农具杂物、饲养家禽家畜的场所。而且曹家湾是上世纪50年代末因修筑“墨水水库”搬迁后重建的、名副其实的新村，建房者按照生产队统一规划，靠一面垛墙算一户人家，既整齐，更节约。只是全部采用三路火砖垫底、土砖直达栋梁的房屋，经过半个世纪的风雨飘摇，已经陈旧不堪，因此由里到外、从中间到两头坍塌。与之相匹配的茅坑杂屋，同样被夷为平地。而且“多米诺”骨牌效应迅速显现，曹家湾很快就变成了“空心村”。

留守人员也无法耕作所有田土山，即使“种田为过年”，也不是传统的作法。先前的农民种田作土，十分看重有机土杂肥。他们把人粪尿、禽畜粪便、沟泥塘泥草木灰这些优质土杂肥看成“当家肥”，连煤渣柴灰都会堆积起来，浇上粪尿污水，沤制成有机肥。农作物收割时，秸秆的一部分用作垫猪圈牛栏，一部分踩进田里，全部沤制成肥料。眼下种田作土，依靠化肥农药当家，“要想产量高，全靠化肥浇”。家禽家畜完全实行放养，只是弄不明白，成活率越来越低，也就很少喂养了。如此一来，不但农产品沾上了农药残留物，而且废弃物也带上了农药残留和细菌病毒。这样的农作物秸秆既不还田，也不铺垫猪圈牛栏了，便是散乱在田间地头，或者挑到“空心村”堆起来，用于热天熏蚊虫，冻天烧火烤。更不会流着黑汗去种植绿肥、烧制草木灰、沤制土杂肥凼了。至于清淤挑塘泥之类的事，更成为历史上的记忆。

曹家湾原来也有严格的规矩，泉井水只供村民饮用，禽畜饮水、洗衣洗菜只能用塘水。慢慢的，一些人冲洗涮马桶、喷雾器、编织袋什么的，都用塘水、甚至井水了。日常生活习惯也相当随意。吃喝拉撒、洗衣浆衫的垃圾污水，长年累月流向水塘。甚至人粪尿，人们也图方便省事，直接倒入水塘。

如此一来，每每天上降雨，地上横流，“空心村”散乱堆放的农作物秸秆，废墟上的泥土杂物，后山上的残枝落叶，放养禽畜的排泄物，甚至死亡的鸡狗猫鼠，都会被冲入塘中。水塘顿时成为“垃圾收集池”，好些人讲的更直白，就是一个“张天茅坑”。塘中“肥水”日积月累，越来越“肥”，本来依靠“肥水”生存成长的水产品销声匿迹，倒是疯长的水葫芦绿得可怕。水塘既不能洗衣洗菜，更不能洗澡游泳了，身上一沾塘水，便像染上了麻风病，奇痒难受。这还不算，天下大暴雨时，臭气冲天的污水垃圾还会通过引水渠，涌向便江，流入湘江。

每每回乡探亲，总觉得村前水塘的存在，并非福，而是祸，从根本上失去了“聚宝盆”的价值。父母亲相继过世后，我真不想再去故乡了。

退休生活勾起了老年人的乡愁，而且越来越浓厚

临近退休时，生态环境保护形势越来越喜人，特别是中央的一个决定，让我喜出望外。从2010年起用3年时间，在全国部分省（市、区）开展农村环境连片综合整治试点工作，湖南省列入了全国8个示范省之一，郴州市先后有8个县（市、区）17个乡镇74个村列为全省示范区建设，故乡曹家湾也列入其中。通过多年“空心村”改造和环境保护、厕所革命、生活污水垃圾处理、自来水工程建设等措施，乡村环境质量得到了有效改善和明显提高。

办理退休手续后，我迫不及待地去了故乡。远远照见曹家湾的石头后山颜色完全改变，原来光怪陆离的“癞子头”，已经长出郁郁葱葱的“亮发”。绿荫中不时地窜出一蓬蓬唱着欢歌的鸟雀，像一束束射向天空的烟花，异彩纷呈。

还没进村，就见到一道靓丽风景线，村前水塘全部被铝合金花格栏杆围了起来，给予清凌凌的塘水增添了万道银光。乡亲们赞不绝口，政府拨款支持新农村建设，采用大型挖土机，挖掉了“丁”字塘埂，水域面积增加了许多；挖走了沉积几十年的底泥，水塘体积扩大了不少；绿化、美化、亮化、净化的塘埂护坡，成为鸟语花香的乡村游道、内涵丰富的文化长廊；泉水井改为禽畜饮水专用区，水塘养殖也实行了入股分红的承包制……

信步观光，清澈透明的塘水映出村庄倒影，新村庄展现出新风采，体现了新理念。经过统一规划，有钱人放开建设，缺钱人有政府帮扶，整齐划一的一栋栋新楼拔地而起，“空心村”退出了历史舞台。垃圾实行了集中收集转运，生活污水经过处理达标后，集中排放用入农田灌溉；山村也有了公共厕所，也是贴了白色瓷板的钢筋水泥平顶楼，也安装了自来水，铺设了环保设施，足以与城市公共厕所相媲美……

此时虽然寒风刺骨，心中却暖意洋洋。我细细品味巨变的故乡，心生了一个愿望：山里空气好，路径熟，邻里亲，食宿美，如果长住龙山脚下、便江河畔养老，也算是落叶归根。与青山绿水相伴，远离喧嚣，远离污染，肯定会健康长寿呢！

作者简介：曹国选，湖南省郴州市生态环境局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