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前夕，走在湘江与汨罗江岬角处---东古塘粗粝的石子路上，一只鸟从西边薄雾的黎明中飞来，越来越清晰地飞到我的头顶时，我在想，这只鸟真是奇怪！空旷的天空中只有这一只鸟，仿佛特意来到我们眼前做一次表演。

待到同行的“跟着大雁去迁徙”发起人周自然先生用镜头连续拍下这只突然飞临的祥鸟，并确认它就是去年冬至时我们一起放飞的小天鹅“龙龙”时，我心中突然蹦出这样的词：一只鸟的舞台。

鸟儿不喜欢人工构筑的舞台，陈彦的《装台》只属于凡人的故事。鸟儿喜欢的是浩渺的自然，是和煦的风、温暖的太阳、流淌的溪水和蓬蓬勃勃的青草，它们遵循着天气变化装扮着候鸟南来北往的自然景观，冬季飞往南方，又在惊蛰前飞回北方。

在无数迁徙的鸟儿中，有一只从北极飞过来的小天鹅，原本也没有名字，谁也没有在意它在天地间随意浮游。但是去年寒冬它掉落在东古塘附近一处虾池，上演过一段人间救助与放飞的传奇后，便登上了人类的大舞台。这只扑腾于丝网、努力逃命的小天鹅被人救起后，被送到一位叫龙勇的村民手中，喂以牛奶、玉米粉，并在去年冬至日的候鸟放飞活动中，与另一只受伤的小天鹅分别取名为“龙龙”和“洋洋”。这两只鸟放飞时我在现场，其他在场的人员包括周自然、龙勇以及周洋。周洋是屈原管理区融媒体中心的一名记者，四年前用无人机拍摄到一群小天鹅栖息在东古塘一带水域，并在网上发布后，这个新的鸟类迁徙地立即引发了广泛的注意，经中央电视台专题介绍，更是吸引无数前来观鸟和拍摄的人群。龙年即将到来之际组织的这次候鸟放飞活动，正好龙勇、周洋两位有故事的人都在现场，各取其一字，顺便就有“龙龙”和“洋洋”的名字。随后人们给“龙龙”和“洋洋”量尺、称重、装置卫星跟踪器（环志），蒙上眼睛，从养殖的铁笼送到东古湖。在无数照相机聚焦和更多眼睛注视下放飞，在水边扑棱几下后，迅速融入了一大群总数在五千只左右的天鹅群中，这是“龙龙”和“洋洋”第一次登上凡人的大舞台。

放飞后的“龙龙”和“洋洋”，因为环志上身，它们生命的轨迹直接曝光在人们的眼底。出人意料的是，原本高大威猛、活泼乱跳的“洋洋”，放飞第二天就移除出人们的视线，在生物学上的解释是：“洋洋”或已病亡，消失在洞庭湖的某处洲滩或田野，这当然是自然界中最寻常普通的事情。“洋洋”早殇后，“龙龙”独宠留在舞台上，观鸟圈子的人，通过环志追寻“龙龙”的生命轨迹。“龙龙”虽然取自龙勇的名字，但这份热闹似乎与他无关，他既不懂环志，也不能用高倍望远镜或用照相机追寻鸟类的足迹，“龙龙”放飞后将近三个月的日子里，龙勇一次都没有见过它。

龙勇所不熟悉的，正是周自然最擅长的。3月初第一个周末，我们赶往东古湖时间尚早，便马不停蹄地去寻找“龙龙”。观鸟界有一句俗语：人品有多高，鸟运有多好。我们的运气也是出奇的好，才在迷彩棚中稍稍休息一会儿，原本在水中游弋和觅食的天鹅，便因为每日一次的鸟食投放，一齐飞向天空。此刻，夕阳西下，丽日晴空，春阳暖暖，空气宜人，奋翅飞行的天鹅在辽阔的天空留下一道道漂亮的倩影。大地上是初泛的春水和刚刚吐出嫩芽的青草，密密的反嘴鹬，羽毛比天鹅更白，在池塘远处的岸边，啄食水中的根茎和泥地的昆虫。天上地上，构成一幅初春的美景，唯一可惜的是“龙龙”不在其中。

带着一点点不甘心，我们于翌日早晨从湘江河畔的下榻处再次赶往东古湖，此时太阳从东边挂起，田垄上的薄雾已经慢慢收拢，几只黑尾塍鹬在浑浊的水中觅食，黑翅长脚鹬踩着高跷在近处的泥滩上东张西望，干枯的苇杆上稀稀疏疏地吊着几个夜鹭，两只斑嘴鸭在远处水中打情骂俏，东古湖上是密密的天鹅群和高亢的“嘎嘎嘎”叫声。此情此景，我已经深为满足，甚至略略有几分陶醉。想不到还有更多的惊喜等着我们：只见一只独鸟从西边扑棱着翅膀飞来，它顶着东升的太阳，迎着众人翘首的目光，动作是那么的优雅，步履是那么的坚定，它以天空为幕，以大地为席，这是任何人世的大舞台，都舞不出的美妙。

当我注意到这样一只凌空独步的飞鸟时，很多人都还在瞅着东古湖的鹅群，但愈来愈近环志更加清晰地展示在我们眼前时，周自然君几乎不由自主地举起了相机，记录到了这只飞鸟：它从我们头顶飞过，然后沿着东古湖巡盘旋一周，这几乎是鸟类的本能，尽管这里是它非常熟悉的、昨晚才飞离的水域，但它再次踏入时，对自然界处处存在的风险依然保持高度警惕，它需要再次对这个环境进行踏勘，确认没有风险后，才敢飞入湖中。经过对环志快速辨认后，我们确定，这次君临臣下、单独飞来的小天鹅就是“龙龙”。这个惊人的发现，让在场所有的人沸腾，甚至有人熟练地开始直播。这么多人为一年一度的候鸟送别，候鸟有灵否，“龙龙”如何以一只独鸟飞翔的方式，飞过我们的头顶，走进我们的视线，难道，它真的把东古湖视为它一只鸟的舞台？

随即我们通过环志的追踪，还了解到“龙龙”是昨晚飞往大湖--湘江与沅水交界处的青草湖，宋代词人张孝祥就是在这里写下《念奴娇.过洞庭青草》的著名诗篇。当天早晨5点，“龙龙”从青草湖启程向东古湖出发，照理来说，这段不太远的路程，“龙龙”不需要飞行3个小时，莫非它是在等迟到的我们，构筑并展示只属于它自己的一只鸟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