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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远文:君自故乡来

散文《乡人四秋》阅读印象

来源:红网时刻   时间 : 2024-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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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显然的夏天,去读太平兄的《乡人四秋》,这让整个夏日无疑有了某种秋天的味道。这种味道,有点特别,既原初,又恬淡,且绵缈,咂嘴舔唇,余味回甘得很。待掩卷回眸,仿佛一缕缕火烟牵了人的脖子,细细地拎,又扯了喉咙,嘶嘶地喊,每拎一次,大地上的事情就落地生根一回,每嘶喊一声,故乡就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让暮色比晨曦更宁静。

文章从作者回乡参加一位宗亲的葬礼开始,回乡的雨,想下就下了起来,车过堰塘湾,一座座乡人的坟墓晃入眼帘,坟墓之间,紫色的牵牛花像一支支唢呐,对着我的泪眼轻轻地吹,那是故乡的声音,那是生命记忆的唤醒,那是灵魂漂泊的皈依。

在无言的伤感与无法遮掩的深情中,乡下人的四个秋天如期而至:守秋、收秋、晒秋、烧秋。

在乡下,秋天是需要守护的,因为秋天成熟的气息很快会引来野猪、狗獾、野兔、豪猪、田鼠向庄稼地周围集结,于是就有了我与父亲守秋的动人场面。大的野猪正用嘴将苞谷杆咬倒在地上,小的则“嘎嘣嘎嘣”啃着包谷棒,只是最后,父亲的枪口并没有射向一大一小的两头野猪,而是倏地指向了朦胧的夜空。那一刻,万物有情,万物有灵,一大一小的两只野猪,与一大一小的父子俩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或许,那一刻,父亲不仅仅想到的是‘带箭野猪猛于虎’,更多的是对生命本能的敬畏与悲悯。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收秋,总是热闹与喜悦的,人们磨亮了镰刀,整修了稻桶、箩筐和锄头,铲平了晒谷场,然后是扛着稻桶、挑着箩筐、背着背篓、拿着镰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去收割摔了八瓣子汗珠的喜悦,直到星星渐渐隐退,收割后的田野,虫儿们依旧使劲地吹拉弹唱……

待稻谷、红薯、包谷、高粱等收割回来,晒秋便成了主要的农活儿。晒谷坪铺上晒笤晒谷子,屋前禾场上,油桐籽、山茶籽、玉米棒铺了一地;屋梁上的横竹竿,挂满了大蒜、葱头、红辣椒和一排排带荚的黄豆;瓦片屋顶上的簸箕里是苞谷糁,卸下的门板上是花生、芝麻、野生的洋姜;就连木柴堆、篱笆墙和桂花树上也都晒满了棕毛。乡下的秋,就这样晒着,晒干一段潮湿的日子,晒出一个五色斑斓的秋天。

长风吹白茅,野火烧枯桑。烧秋,在以前,同样是重要的农事,即烧去邪瘴之气,又肥沃土地。烧秋后的草木灰,成本低廉,养分齐全,肥效明显。在烧过秋的庄稼地栽种红薯、包谷、高粱,长势旺,产量高。正所谓:头年烧的光,来年庄稼旺。烧秋,其实也是秋把庄稼“烧”熟了,把情感“烧”浓了,把大好河山“烧”红了,“烧”成了难以忘怀的秋的记忆。

春是酿的,夏是蒸的,秋是烧的,冬是熬的。太平兄的乡土散文书写,自然质朴,平实亲切,呈现出一幅幅温暖、明亮的乡村风情画面,富有画面镜像与灵动意蕴。语言厚实、劲道、精练,擅用简洁的场景铺叙,精当的情节生发,独异的生命体悟,缜密的内在情绪结构,表达丰富的乡村内涵、淳朴的乡村民风,原在的乡村文化,朴素的人性温暖。这,总让我想法国米勒,这位伟大的农民画家,人称“乡巴佬中的但丁、土包子中的米开朗琪罗”,无论是《播种者》《拾穗者》《晚钟》或是《扶锄的男子》,他用他的画笔创造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农民典型、一部农村生活的庄严史诗,深沉、悠远而悲壮,他们身上具有一种朴实、善良、憨厚和稚拙的美,对土地深深依恋,永远散发着泥土的气息,他们自己就好像是用泥土本身塑造出来的一样,即便扶着锄头,喘着粗气,疲惫得直不起腰来,但那抬起的头,那遥望远方的双眼,依旧表现出对某种幸福生活的期待和向往,呈现出自然与生命的温度、广度与深度。太平兄的文字一如米勒的画笔一样,一笔笔扎扎实实地写出故土乡情、执着守望,写出守秋的父亲、生产队长“朱烟斗”、挺着大肚子的张家媳妇、喝了酒的男人、织毛衣的姑娘、栽进稻桶的二伯家云佗、“噼里啪啦”打算盘的会计、乡村生活的情趣以及文字背后的辛酸苦辣、悲欢离愁等等,他们在时间中活着,在烟尘中老去,哪怕自己的粮食再少,日子再艰难,也要把最饱满最硬朗的装袋,把上好的粮食交给国家。如此,自然而然地将曾经的农村和田园生活赋予了一种温暖、祥和与平凡中伟大的意味。

俄罗斯诗人布罗茨基曾经说过:“边缘不是世界结束的地方,正是世界阐明自身的地方。”我想,太平兄平素寡言,其实他是在用文字这另一种方式阐明自己过去的出处,借烟火之气,真正建立起散文与生活之间扎实的联系,不管身在何方,心,始终都在村庄,在魂牵梦萦的故乡,那是他的归途,他的方向。也许,没有日月经天般的高远,却真诚真切表达了对生活真实真挚的热爱。

乡土、乡情、乡恋的散文,写的人太多太多,易写难工。好的乡土散文,重在我观、我感、我思,而非观我、感我、思我,好的乡土散文,当从自我具体的生命经验出发,用文字的力量调动感官,用心灵之思叩问人生,惟有这样,才能引发读者的共情与思考。太平兄的散文创作,一直在自在与自如之间随手随心,如田间地头的庄稼一样,吸风饮露,向阳而立,向上生长,只管长成自己本来的模样,当然,这期间,同样有着深切的悲悯和忧郁,也事关村庄诸多隐秘的“疼痛”。 但他始终坚信,不同的事物总会选择不同的季节生长,人间的烟火可亲绝不会半途荒废。无论是《乡人四秋》、《故乡的声音》,还是《只此明中》、《湘西春官》,他写乡村、写乡情、写乡事、写乡人,不如说更多地是在写自己、写际遇、写精神家园、写情感慰藉空间,用自己特有的审美维度与书写方式,打通乡村与自我的界限,让彼此在新的时代,与乡村重逢,与自己相遇,随心顺愿,浑然自成。

因为,故乡给了他生命,赋予他灵魂,故乡的山水人事、草木鸟兽、风物四季、寻常故事等,是他穷极一生的富饶与辽阔、初心与指向。

君自故乡来,深知故乡事。

如若,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张远文,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教师作家分会常务理事,生态文学分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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