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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克邦:斯人如虹

来源:湘江河畔公众号   时间 : 2022-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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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肖念涛(左)在蓝山湘江源采风


有一个身影总在眼前晃荡。是谁,让我如此的牵肠挂肚,心心念念?!

说来话长。上世纪90年代末,我在财政厅某部门领衔,“切割蛋糕”数百亿计,被文山字海裹胁,压力山大。领导开恩,说,给你加一个人,自己去物色。

太好了!我步履轻盈,哼起了小调,像初春里挂满了嫩芽的柳枝,迎风招展,得意忘形。一定得找杂“叫脑壳”,不是吃干饭的,我暗自在想。

湖南财经学院,位处岳麓山北麓一隅,浓荫遮蔽,幽深僻静,空气清新,是培养财经人才的摇篮,从这里走出一批又一批优秀人才,在财经界不乏叱咤风云、功成名就之人。

这里,是我的母校,人生中脱胎换骨的起点,学生宿舍、食堂、教学楼、礼堂、操场,以及穿插其间的大道、小径、橘子园、参天古树再熟悉不过了,有一种割舍不断的情感。毫无疑问,去此地“掘金”,是不二之选,定能遂心如意,水到渠成。

学生处李处长是熟人,热情,爽快,可信,好打港。找她,应该是坛子里摸乌龟,百分之百地靠得住。说明来意后,她二话不讲,满口应承。

她搬来一大摞档案,左挑右选,翻出了三个人:一学生干部,组织能力强,综合素质高;一优秀学生,品行好,成绩优,德才兼备;还有一人,文笔不错,痴迷写作,经常在报纸上发“豆腐块”。她补充介绍,前两人身高一米七五以上,长得帅气,一表人才;后一人个头稍矮,言行随意。潜台词下,选前两人之一最佳。

一时半刻,我拿不定主意,就像平日里在菜市场买菜,多种鲜嫩、水灵的瓜菜摆在面前,竟不知挑哪样为好!

“回去考虑考虑!”我对李处长说。

消息传出,前两位先后找上门来,满怀激情,毛遂自荐,表达了他们的强烈愿望,希望得到我的青睐。令人纳闷的是,后一位却像没那回事一样,毫无动静,哪怕是前来与我见上一面。

应该说,省财政厅是政府的重要部门,分管全省的“米米”,众目睽睽,接触面宽,社会影响大,有利于年轻人施展才华,是众多学子求之不得的就职单位。他怎么会如此无动于衷呢?也许是他自认为才不如人,希望不大,省了那份心;也许是他不太懂人情世故,不知道人与人之间除了真诚与信任之外,还需要沟通与联系。

我百思不得其解,差点倾斜了心中的天秤!

有心栽花的花不开,无意插柳的柳却成荫。因了我的“偏好”,一反常态,前两位在我这画了句号,“无动于衷”者却幸运“中彩”,接到了参加择优录取考试的通知。

是时,统一的公务员招录制度尚未出台,是骡子是马均由各单位自设场地“溜一溜”敲定。各处室从各大院校应届毕业生中挑选来的60位人选,经过笔试、面试两道环节紧张、激烈地角逐,6位学生脱颖而出,走进了财政办公大楼,成了我后来的同事。那位“无动于衷”者不负我望,也名列其中,印证了我的眼力。

后来,在一次闲谈中,我问他,你不想到财政厅来?他脱口而出,这么好的单位,谁不想来?奇了,怪了!我追问,那你当时怎么不来找我呢?他一个鬼脸,俏皮地说,我知道,你会选我的。

真是神了!他与我素昧平生,竟有如此本事,能揣摩到我的心思,知道我对写作的偏好?

新招的干部下基层锻炼去了,单位虚位以待,等他们上岗……

这下可好了!多了一个得力的助手,我无需再为捉襟见肘完成一大堆文字材料烦心了,我得像师父带徒弟一样贴心地手把手地教他熟悉门户掌握诀窍尽快进入角色,教他如何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瞻前顾后左右逢源应对各种场面和挑战。

又有谁知道,机关里的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恰的!

正盘算时,办公室主任来了,开门见山,向我提出,他需要一个写材料的,将肖念涛让给他。“不行!不行!不行!”哪有这样捡便宜的,我连说了三个不行,把头摇得像货郞鼓似的。他再一说,我把脸拉得老长,转身忙我的事情去了,懒得理他。

我们同一个级别,平起平坐,他拿我没整,悻悻然走了。

不一会儿,分管人事的厅领导来了,面带笑容,郑重其事,“克邦,跟你商量件事!”我已明白,是那碰了壁的家伙搬来了“救兵”,在心里面暗暗地骂了一句“这家伙不是东西”后,灵机一动,诉起苦来,“领导啊,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

“我知道,也理解!”他一个手势,掐断了我的诉苦,“你是中层骨干,不能没有全局观念!”一顶不大不小的帽子扣将下来,我不知所措。

见我半天不吭一声,他又补上一句,“这样吧,把考试成绩第一名的给你。”软中带硬,算是给出了交换条件。

官大一级压死人,得罪不起。我知道,事已至此,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的,无奈之下只能哑巴吃黄连,“缴械投降”了。

就这样,我瞎忙了一气,煮熟的鸭子飞了……

年轻干部锻炼回来后,肖念涛去了办公室,分配到文秘科工作,这一干就是14个年头。

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电脑尚未普及,起草文稿都是用笔在印有方格子的稿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人称“爬格子”。在机关里,提起“爬格子”,很多人都摇脑壳。什么规划呀,总结呀,报告呀,领导讲话呀,连篇累牍,接二连三,没完没了,那些“格子”就像直通云霄的天梯,怎么爬也没有个尽头。“爬格子”的人一天到晚、一年到头绞尽脑汁、耗费心力在文字堆里摸爬滚打,苦苦挣扎,那种苦啊,累啊,与六七十年代生产队里最辛苦的“双抢”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虽然不是专门“爬格子”的人,但工作中也少不了与“格子”打交道,历经辛酸与苦楚,有切身的体会,曾经写过一篇随笔,叫《写材料的苦与乐》,道尽了“爬格子”的艰辛与不易。

春来冬去,时光如驹。与他同进机关的人,有的到了业务处室,有的被提拔重用,而他,始终在原地踏步,没有妒嫉,没有攀比,也没有牢骚怨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夜以继日继续趴在“格子”上,与枯燥的文字窃窃私语、长歌曼舞……

渐渐地,他的黑发丛中抽出白线,一根一根地往下掉。人未过四十,头顶上竟光溜溜的一片。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快到退休年龄了。

“肖念涛聪明绝顶啰!”闲暇时,同事冲他打趣。

“哪来的聪明,都是被那些麻皮文字撸光的!”他答话粗俗,自我解嘲中隐含着些许心酸,令人哭不是,笑也不是。

过去,年轻人参加工作,或多或少会接受一种教育,就是“革命工作不分好坏,都是为人民服务”。话是那么说,实际上却是另一回事。不管是领导,还是一般干部,心里都清楚:业务部门“唱主角”,综合部门“打边鼓”,虽然都重要,也都“光荣”,但无论如何后者没有前者来劲,少了点爽快和成就感。财政厅也无例外,因职能特殊尤显突出:部门预算处管“米米”,来“烧香拜佛”的多,受人待见;综合处室在后台服务,与外界“隔绝”,只有当“无名英雄”的份。

肖念涛因为擅长文字,又是一个“很听话的人”,不知道“挑肥拣瘦”和“讨价还价”,加上领导想的是人尽其才,能者多劳,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所以,他与“无名英雄”结下了不解之缘,长时期厮守在文字堆里。

在此期间,我转悠几个岗位后,跻身于领导班子,多多少少有了些话语权,但与他不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虽然想帮他一下,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在心里面惦记。

一次决策会,讨论“棋子挪动”问题,某部门预算处副职有一空缺,人事部门拿的方案是一入职时间不长的年轻人。当然,这位年轻人也确实不错,从培养年轻干部出发也理所当然,但是,论资历,论贡献,他与肖念涛相比,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差距。讨论“棋子挪动”的这出戏,人事部门负责人只是一个报幕人,他报的单子实际上是“执行导演”拟定的,当然,也征得了“导演”的同意。大家心知肚明,只要过得去,都不会唱反调,又不是原则问题,谁愿意无谓地挑起是非,与“执行导演”过不去呢?

我犹豫了半天,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

机会来了,“执行导演”出去方便去了。我瞅准时机,仗言直陈,肖念涛写材料十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再“亏待”他了,这个缺还是由他来补较为恰当。大家一听,言之有理,齐声呼和,应该,应该!还好,“执行导演”姿态高,回转之后,见大家异口同声,也就顺水推舟改张易调了。

终于,他“浴火重生”,从文字的“苦海”中跳出……

2014年2月,受中国散文学会、湖南省作协的抬爱,我的散文集《自然抵达》研讨会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召开,心直口快的吴泰昌老师在发言中岔开话题,说湖南写散文的人不多,印象中只有叶梦、廖静仁两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的看法令我震惊。殊不知,湖南的散文创作大有人在,且不乏精品力作,很多杰作并不在全国名家名篇之下。他为何有此偏见?

我左思右想,顺着藤儿摸出个瓜:湖南散文无组织机构,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合力不够,影响不大,墙内开花在墙内香,一块腊肉闷在饭蒂根下面吃。

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己所能,促成把这个机构建立起来!

一天,肖念涛,还有几个小兄弟闯进我的办公室,像一团呼呼燃烧的火焰,激情澎湃,摩拳擦掌,“邦哥,您牵头,我们组建散文学会。”

“好啊!”我大喜过望,正为没人帮衬发愁。

说干就干,大家立刻行动起来!

我拉上肖念涛,屁颠屁颠就往省作协跑。龚爱林、唐浩明、王跃文等领导十分开明,一点愣痋也冒打,齐声说这是桩大好事,完全赞同,全力支持。

尚方宝剑拿到了,余下的就是布阵作战了。

出乎我的意料,肖念涛除了有较强的文字功底外,在组织能力上也是一把“刷子”。他俨然一阵前指挥,一本正经,气宇轩昂,把大家召集拢来,你干什么,他干什么,先干什么,后干什么,需注意哪些事项,该怎样操作,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吩咐一番。

在他的带领下,注册登记,确定会员,筹措资金,开设账户,起草章程,打印材料,联系宾馆,安排会场……克服了多种困难,在短时间内将筹备事项一一搞定。

2015年6月27日,湖南省散文学会宣告成立!

中国散文学会、省作协的领导来了!省内外文学界的名家来了!省散文学会首批129位会员全来了!大家聚集一堂,共商散文事业发展与兴旺大计,热烈庆贺湖湘散文界这具有里程碑式的历史时刻!

会场上,肖念涛俨然一副讨媳妇嫁女操办喜事主人的样子,晃着一扇油光闪亮的脑门,搭着几根散乱枯黄的头发,挺着啤酒肚,闪着冬瓜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迎来送往,忙前忙后,生怕有半点纰漏与塌场。看着代表们一个个喜笑颜开陆续走进会场时,他就像获得了一大堆奥特曼、托马斯、乐高宝贝玩具的孩童似的,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巴歪成了一朵花,直差没唱起歌跳起舞来,大步迎上前去,跟这个握手,同那个问好,那个兴奋度,那种高兴劲,像火烧干柴般冲天的旺!

“来,我们来一张合影!”在会议现场蓉园宾馆三号楼门前,我把肖念涛一伙拉到一起,对着镜头,留下珍贵的一瞬。

我笑了,他也笑了,大家都笑了,笑得脸上像一轮初升的太阳,霞光荡漾,春风得意!

散文学会开席了,得上一道好菜!

“邦哥,我们办期纯文学刊物。”肖念涛脑瓜子一转,冲着我,声调脆爽。这是个好主意,当然行。

在浏阳镇头采风时,大家围坐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画好了《湖南散文》的样图。他自告奋勇,担纲执行主编,拍着胸脯说,不办则已,一办就要办出个样子来!

《湖南散文》问世了。他把它看得跟自己的崽一样,捧在手心,揣在胸口,生怕它走路不稳,长得不乖,成歪瓜裂枣咎萝卜皮,让人嗤笑。

工作之余,他舍弃一切,包括休息、娱乐、爱好,以及为人之父为人之夫应尽的职责,疯子般一头扎进编审中,在文字的旷原上跋涉、奔跑。

多少次伏首案前,多少晚挑灯夜战,面对一篇篇文稿、一行行文字,甚至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他一丝不苟,斟字酌句,删繁就简,纠偏改错,在校样上挥洒心血与劳苦,一门心思为他人做嫁衣裳。

他眼睛里有毒,容不得一粒砂子,粗劣“三俗”(庸俗、低俗、媚俗)产品概莫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过;他希望一树的鲜果长在清风里,视“关系稿”“人情稿”如虫害,似闹药,态度坚决,拒之门外;他苛求完美,采稿、编辑、排版、校对、印刷若稍有差池,则脸色难看,言辞难听,一点情面也不讲。

如此硬扎,我算是佩服了他!

《湖南散文》创刊以来,在他的操持下,出了18期,1600多个页码,200多万字,虽不能说都是上乘精品,无一瑕疵,但也算是拿得出手,像那么回事,业界中竖大拇指的不少。

为办此刊,他倾注了太多的情感,付出了太多的心血。虽然,他不是内行,但有他在,我一百个放心,省了好多的操心与辛劳。如果说,《湖南散文》这道菜品正味美,让人齿颊生香,颇受广大“食客”欢迎的话,那么,他的把厨不可或缺,功不可没。

在《湖南散文》的史册上,一个闪亮的名字当镌刻其上!

散文创作需要交流、学习和提升,散文创作的成果需要挖掘、推介和宣传。这是学会成立的初衷,也是我们的共识。

2016年9月,省散文学会、省文艺评论家协会联合在湖南宾馆九楼召开谢宗玉散文创作研讨会,请来了省委宣传部、省文联、省作协的领导和省内外文学名家,可谓大咖云集,规格不低,架势不小。

学会首次召开研讨会,能否旗开得胜,主持人是关键。我把这一任务交给了他。

“念涛,筐不得瓢哟!”事前,我反复叮嘱。

“邦哥,您放心!”他答话干脆,信心十足。

那一天,会议九点开始,八点五十五了,嘉宾们都到齐了,落座了,现场却不见他的人影。主持人不到,这会怎么开?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从九楼跑到一楼,又从一楼蹿到九楼,在走廊上走过来,走过去,眼睛死死地盯着电梯门,不停地喃喃自语:“拐噶场哒,拐噶场哒……”

谢天谢地!八点五十九分,电梯门开了,他头发零乱,衣衫不整,满头大汗地从里面冲出来。我一见他,就火冒三丈,“你咯杂鳖,太卵弹琴了!”恨不得上前给他一拳。

“对不起,我来迟了!”他低头嗫嚅,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脸的愧疚。

研讨会如时召开。我坐下来,怒气未消,死死地盯住他,生怕他有丝毫闪失。还好,他沉着镇定,方寸不乱,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主持词,声音洪亮,把持着会议的节奏,使会议有序、顺畅进行,取得圆满成功。

几天后,我才知道,他那天迟到事出有因:爱人超龄怀孕,头天晚上突然大出血,他紧张兮兮,火速送进医院抢救,在病床前守护了一通宵。因为太困倦了,清晨时迷迷糊糊打了个盹,猛然间醒来,一看开会时间快到了,急得像猴子被火烧了屁股似的,口未潄,脸未洗,早饭也顾不上吃,急急忙忙打个的就赶了过来。

原来如此,难怪他当时气色不好,状况不佳,一副狼狈相。

我痛心疾首,无地自容,悔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冲他大发脾气。

我与肖念涛既是同事,又是文友,两人之间像兄弟一样,坦诚相见,无话不说。

原来,只知道他公文材料写得多,驾轻就熟,得心应手;与他接触多了,密了,才知道他在文学领域也颇有造诣,小说、散文、诗歌、评论通吃,还酷爱书法,写得一手像模像样的毛笔字,可谓“五毒俱全”,令人刮目相看。

2003年,我还是一文学菜鸟时,他就出版了一部小说,书名叫《独木桥上》,是根据他自己的切身经历,构造了一群高考落榜生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历经艰辛的故事。

当他将这部小说签上名,兴趣冲冲地送给我时,我却不以为然,只略略地翻了一下,就把它搁到书架上,没有认真去细读。

说实在的,我喜爱读书,家中也藏书不少,且有许多名家签名珍本,但因为工作忙,时间有限,只挑世界名著和自己特别关注的书去读。我以为,虽然他文笔不错,但涉世不深,积淀有限,这部小说应该没有太多吸引我之处,所以,还真没把它当一回事。

后来,我的散文集《自然抵达》出版后,也送了他一本。没想到,没过几天,他就手捧一叠厚厚的打印稿来了,说是他读了我的散文集以后,感触很深,特别激动,连续三个晚上没睡觉,写出了自己的心得与体会。

我接过来一看,大吃一惊!哇,30多页稿纸,洋洋洒洒15000多字,从阅读,到构思,下笔,直至完稿,这该要花多大的心力呀!顿时,我全身热流涌动,深情地注视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这篇书评,题为《浑金璞玉,美自天成》,视角犀利,结构严谨,论述深刻,文采飞扬,对拙著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时任《湖南工人报》副刊部主编,也是我的好朋友方雪梅看了,连称“妙评”,破例以两个整版在他们报纸上刊发,让我受宠若惊,着实“光鲜”了一番。

一样的送书,不一样的对待,现在想起来都惭愧。

我们之间,还发生过一段小插曲:有人告诉我,孔夫子旧书网上,在出售一本我签名送他的《自然抵达》。我将信将疑,上百度一搜索,果然是真,心里面或多或少生出点小疙瘩来。因为是朋友,也怕他再出现类似情况,我直率地跟他讲,不管是谁,也不论好歹,别人送给你签名书,还是要保存好;否则,流到网上旧书店里卖,有不尊重赠书人之嫌。他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红着脸向我道歉,“真对不起,我搬家处理废旧书报时,没注意夹进去了。”“没关系,我的书出去了,又多了个读者,岂不更好?”见他一脸的尴尬,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我反倒不安起来,替他打起了圆场。

后来,他又重提此事,说他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快别提了!那本书你读得如此认真,还写了如此好的书评,这样的读者,我到哪里去找啊!”我责怪自己,屁眼大的事也拿出来讲,还小题大做上升到道德层面,太小心眼了。

我再三地做解释,安慰他,生恐他老放在心里。

世事难料,天有不测之风云。

一天,肖念涛发来微信,“邦哥,向您请假,这期《湖南散文》我就不审改了!”怎么了?我心生疑惑。

一打听,才知道他住进了医院,患的是癌症。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呢?早一向我们还在一起谈笑风生,商讨如何更好地开展学会活动呢。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无情,秘书处刘良武确切地告诉我,他不仅得了癌症,还到了晚期。天啦,如晴天一声霹雳,一下子把我震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个人啊,就是如此的“马大哈”:对待朋友,不存二心,掏心窝子给你;对待工作,冒得任何价钱讲,像老黄牛拉犁一样,舍死舍命地干;对待自己的身体,却大大咧咧,一点都不爱惜。

他太自信了!单位组织体检,他自认为身体棒棒的,嫌体检罗索麻烦,连续三年缺席。2019年5月,他感到腹部不适,才去医院检查,发现肝部有肿瘤迹象。医生要求他住院治疗,他毫不在乎,把诊断书往屉子里一塞,继续忙他的工作去了。直到10月,他痛得不行了,才住进了医院。这时,已为之晚矣,癌细胞已经扩散,无法手术,只能靠靶向药治疗了。

我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叫上学会秘书处几个人,到河西中医研究院住院部去看望他。

病床上,他一脸憔悴,瘦弱了许多,见我们来了,好不高兴,挣扎着想探起身来。“躺着,别动!”我眼睛湿了,上前一步,替他盖上被子。他简单的一声“谢谢”,感激之情尽在其中。

看得出来,他早已知道自己病情的严重程度,却在刻意地掩饰着自己,开朗与乐观之下隐忍着莫大的痛楚和伤悲。他才华横溢,事业未竟,尚在踌躇满志,施展与上升的辉煌时期;他酷爱文学,视文友为知己,在激情与欢畅中同斟共饮;他家庭幸福美满,贤慧的妻子和两聪明乖巧的幼儿是他引以为傲津津乐道的话题。这一切,又有谁不珍惜与留念,舍得与放弃呢?想到这里,我的心像被锋利的锥子锥了一般,一阵抽搐,特别地痛!

我克制住自己,静下心来,安慰他树立信心,安心治病,现在医疗科技发达,这点病算不了什么,肯定会治好的,我们还等着与你一起去采风呢。我知道,我在掩耳盗铃,言不由衷,但还是要说。

突然间,他又一声“对不起”,冲着我道歉,说我住院动手术时,没有去看我。我心中一热,回答他,那是早几年的事了,又是个小手术,我不想惊动别人,除了家人之外,所有朋友、同事和其他亲属都不知晓,别挂在心上。

“我心里总过意不去呀!”他声音微弱,却义薄云天。

“快别说了……”我眼睛红了,鼻子一酸,止不住的泪水涌出眼眶。自己病成这样,还惦记着亏欠别人!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与他有缘相遇,并携手同行,是我的福分!

2020年3月2日,他终究没能战胜病魔,在度过48个春秋后,怀着不舍和留恋,走了,永远地走了。

天妒英才,壮志未酬。

散文学会活动里,再也没有了他风流潇洒、快乐自如的身影;文学报刊版面上,再也见不到他酣畅淋漓、诗化灵动的文字;朋友聚会时,再也享受不到他那操着浓重邵阳洞口口音,对某人某事风趣幽默的调侃,对创作灵感牛皮烘烘的“吹嘘”,对家中妻子幼儿情不自禁口若悬河的夸赞……

麓山呜咽,湘江涕泣。

湖南散文微信群肃穆凝重,悼词如雨,沉浸在无尽的伤感、悲痛与怀念之中。

我伫立杜甫江阁,望江水滔滔,听汽笛长鸣,仰天长叹,挥泪疾呼:来生再会,还与你一起书写财政,吟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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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肖念涛(左三)与散文学会的同仁一起参观王震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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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肖念涛(左四)一起参加散文学会的采风活动


作者简介:

刘克邦,文创一级,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湖南省散文学会名誉会长。在《中国作家》《北京文学》《天津文学》《湖南文学》《山西文学》《散文百家》《芙蓉》《湘江文艺》和《文艺报》《中国文化报》《中国艺术报》《中国财经报》《湖南日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近300篇;出版散文集《金秋的礼物》《清晨的感动》《自然抵达》《心有彼岸》《涟水谣》5部。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奖,湖南省第四届毛泽东文学奖,天津市第三十届“高丽杯”孙犁散文奖,长沙市第十一届“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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