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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枚琼:炊烟袅袅

来源:《长沙晚报》橘洲副刊   时间 : 2018-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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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炊烟,对我来说,是一个有温度的名词。曾经多少次在清晨或黄昏,我站在村子的峁梁上,朝山脚边的村庄望去,远远地望见,散落的村舍的屋子顶上悠悠地飘着乳白色的炊烟,烟从青瓦的缝隙间婀娜着身子,袅袅地腾升,看上去是那么曼妙的姿态,在我眼里,炊烟飘荡的时刻,又是那么安宁、静谧。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的时候,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丢下书包,摸了柴刀,背上一个背篮,四处寻柴草砍。背篮是竹篾织成的,里面至少装得下三两个小孩子。每天要完成一背篮的砍柴任务真是个脑壳痛的事,生产队的山上不能去砍,砍了就是偷,我和小伙伴们也曾铤而走险,有两回被看山的仲秋六爷抓住了,不仅一根柴草没捞着,连背篮都给没收了,还是母亲去队里作检讨、讲好话,大费周折才得以拿了回来。队里有座华盖山每两年砍伐一回,将柴木按人头分到家。砍伐后的华盖山如被剃光了头般,一副垂头丧气的苦相。

  砍回家的柴草要摊开在烈日下暴晒,让其干透底,否则烧不透,还冒黑烟呛得人眼泪直流,然后再拾掇好码在灶屋的柴角落里备用。灶则是简陋不过了的,或者在厨房里的地上掘个一米见方的火塘,或者以几块土砖简单地垒成,老家人把这个叫做“灰炉子”,从房梁上垂下能上下伸缩的吊钩,挂上壶、锅,即可生火烧茶煮饭了 。

  一到做饭时间,炊烟在山村的上空回旋着。“朝阳贪睡低树梢,村中炊烟已袅袅,都知农家茶饭早,好去田中勤操劳”,记不起这是谁写的诗句,读来平白的语句中,让我仿佛看到炊烟如一条飘柔的丝带,把乡间物事紧紧地联络贯穿, 像是一个村庄的声息和呼吸。从此意义上来说,炊烟,分明就是生命张力的诠注,如村庄灵魂的舞蹈。这个村庄里生长出来的事物,它让我感觉到一份难能可贵的祥和。

  慢慢的,有的家里开始买煤回来填补柴料的日渐缺乏。

  父亲至今一讲起他挑煤的事,就摇头不止。一个字,苦。每次都在鸡叫三遍后就摸索着起床来,母亲则起得更早些,生火做饭,父亲吃饱了肚子,与先天就约好的三两个邻居在微曦中匆匆上路 。 一双脚板几乎要横穿所在地的公社,到邻乡的洪山甸煤矿去挑煤,往返行程足足有四十公里 。父亲说,最难挺的时候,恨不得把那百十来斤的担子撂了。但正因为肩膀上的那副担子太重了,挑着一个家呵,又怎么能说撂就撂呢?惟有咬紧牙关坚持、再坚持,一口气绝对不能松了,一松,仿佛自己的一辈子也就骨碌碌滑下深谷里。

  当现代化的机动车隆隆地沿着曲曲折折、坑坑洼洼的山村机耕道开进村子里的时候,已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事了。二姑父在他们谭家村当拖拉机手,开着手扶拖拉机给我们这边的亲戚们运煤来,年内一至两次,这边亲戚多,满满一车煤运过来,往往就由父亲来分配,这时候,饮烟就多是煤烟了。

  尔后,我一步一步地远离故乡,外出求学,直至在外工作、娶妻生子成家,而后又将渐渐年老的父母接到城里一起生活,回老家的次数随之慢慢减少,炊烟在我的生活中早已消逝。偶尔也会陪年老的父母回到乡下,只见村野四处草丛葳蕤,蔓蔓日茂,连野径都几乎被荆棘封锁住了。父亲则说,村里的人现在都变懒了,蛇钻进屁眼里也懒得扯,你看看,那杂草比人还高了哩也不刹刹。年迈的仲秋六爷在一旁插话:如今哪个还去砍柴刹草呀,刹了冒得用啊,又不烧柴了。他抬起胳膊指点着说,你们看看,看看对门华盖山上根本就拢不得身,野兔子、野鸡那些好多年不见了的野物不知道一下子都从哪里钻出来了,想想也是怪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幼时的记忆里经常被剃得光秃秃的华盖山上一片蓊蓊郁郁,“秃头”上已然覆盖上了茂密的“青丝”。

  村里人的厨房里已没有了柴和煤的影子,也没有了火塘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节能灶、煤气灶,一罐一罐的液化气搬进了农家厨房,自来水也进了屋,开关一拧,清亮亮的水“哗哗”欢笑。而且低矮的土砖平房早已被推倒,废墟上矗立起一栋栋钢筋水泥筑成的楼房。

  连同柴火灶一块消失的自然还有炊烟,那袅袅的炊烟呢,在谁的梦乡里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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