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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开林:采蘑菇的小男孩

来源:王开林 橘洲   时间 : 2018-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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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节后不久,山上的各色蘑菇就破土而出,从思想到行动,我已经做好迎接它们到来的一切准备。一个大竹筐?太夸张了,中等大小的竹篮就行。一根结实的木棍?这倒是必不可少,用它拨开杂草和灌木丛,还可以防蛇。就算是晴天,我也会穿长筒雨靴,比穿布鞋要利索得多,穿上厚布的长袖衣服同样是为了安全,遇见地上和枝头那些形状古怪、毒性莫测的虫子,可以抵挡一阵。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同一座山上的蘑菇会长得五颜六色?我刚采到一朵绿色的蘑菇,相隔三五步远的地方,就有两朵红色的蘑菇探出头来,它们模样幼稚,圆滚滚的,像是油炸丸子。有一种奶浆菌,又叫桃花菌,是蘑菇中的上品,蘑菇内含有奶水一样的白色浆汁,味道也近似奶香。这种奶浆菌具备群居的特性,你找到一朵,旁边至少还会有两三朵,甚至四五朵。奶浆菌似乎特别害怕孤单,总是不肯独自待在某个地方。用奶浆菌炖肉,香气会掀翻屋顶,问题是家里很难吃一回肉,想一想,我就垂涎欲滴。妈妈用青椒炒奶浆菌,放些蒜子和豆豉,也很好吃。比奶浆菌更怕孤单的是鸡爪菌,它们长在树丛里,一长就是一窝,至少有十多个,如果遇上了,那天就开心了,鸡爪菌同样是蘑菇中的上品,开汤最鲜,有人用它炒肉末,做成包子馅,据说特别美味,吃一回简直就是做一日神仙。

  有一天,好友黄志荣邀我一起去采蘑菇,这再好不过了。山上的蘑菇很喜欢跟人捉迷藏,它们总是躲在向阳的山坡上。下完一场小雨,然后放晴,我们就算坐在家里,也能听到蘑菇在山中欢叫:“我们躲好了,快来找呀!”黄志荣比我大半岁,采蘑菇的经验很丰富,他一眼就能辨别出哪些蘑菇没毒,哪些蘑菇有毒,绝对不会看走眼,这一点太重要了。他还告诉我,有两种地方的蘑菇不要采,就算它们是无毒菌,也不要采。

  一是坟地上的蘑菇采不得,毒气重。有一回,我看到坟沟里长着一朵亭亭玉立的灰伞菌,比平常见过的灰伞菌要大得多,我很好奇,就采入手中把玩,总有三四两重,黄志荣叫我赶紧把它扔在地上。他告诉我,这朵灰伞菌是剧毒菌,当地人称之为“鬼打伞”,这么大的“鬼打伞”,毒死一家人绰绰有余。他的话把我吓得大惊失色,这是毒菌中的土脚蛇和五步蛇,我赶紧揪一把树叶,把右手擦了又擦,生怕沾染了它的毒液,手掌会烂掉。这个担心令黄志荣笑弯了腰。他说:“鬼打伞多半长在坟头或坟边,它与无毒的灰伞菌有几点不同:它的伞面很大,伞顶有麻点,伞箍特别粗壮。”

  二是从牛粪上长出的菌子不要采,这种菌子长得好看,肉乎乎的,但它们有股子难闻的气味,准能弄坏一锅菜。“行要好伴,居要好邻。”这话真没错,黄志荣既是我的好伙伴,又是我的好邻居,还是我的同班同学,采蘑菇也好,干别的农活也好,他的现场指导总是既应点又到位。

  都说队里的伍伯口水足,没错。他告诉我,一队、二队和八队以前都有过吃菌子中毒死人的惨事。那是什么时候?是三年困难时期,连地里的野菜都吃光了,大家明明知道山上的“鬼打伞”吃不得,还是有人冒险用它填饱肚子,吃完了,不到一个时辰,毒性发作,送医院都来不及。在农药尚未普及的年代,乡下女人也有吃“鬼打伞”自杀的,桃花山那边一个寡妇命苦得很,儿子还小,却掉进门前的水塘里淹死了,半个月后,她去山中采了“鬼打伞”,熬汤喝下,硬是没能够救过来。

  秋天采蘑菇,专采重阳菌,重阳菌喜欢生长在松树多的山中、松针厚的坡上,重阳菌营养丰富,闻起来有一股浓郁的松香味。将重阳菌洗干净,晾干,然后用滚沸的茶油炸一下,待菌子冷却后,将它们装入密封的容器里,越放越香,可以保存一年半载。用重阳菌炖五花肉,堪称极品中的极品,一家做菜,十里飘香。可惜那时候家里穷,茶油很稀罕,我与重阳菌炖五花肉少有偶遇的机会。尽管我年年都能采到重阳菌,但始终没能充分领略它们的妙味,现在回想,确实有些遗憾。某哲人说:“不留遗憾的人生才是残缺的人生。”世间居然有这样安慰人的?号称至理名言,倒像是一句暗含戏谑的风凉话。

  两年前的某个夏日,我经过一座幼儿园,听见小朋友们在合唱《采蘑菇的小姑娘》,就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在几分钟内听完了整首歌曲。我曾是采蘑菇的小男孩,春天厚待过我,秋天也厚待过我,那些彩色的菌子散落在记忆的山坡上,它们仍在树丛里躲迷藏,仍在远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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