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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投文:《陌生人》——在清澈中也有复杂的光谱

来源:吴投文 湖南文艺出版社微信公众号 2018年7月4日   时间 : 2018-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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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张战

 

  诗人张战是一位非常安静的写作者,似乎诗歌存在于她的生命和性情之中,显得那样恬然自适。由于她的低调,在湖南诗坛,她是最近几年才逐渐为人所知,日益显示出创作风格的独特性,但实际上她出道颇早,1995年受邀参加诗刊社组织的“青春诗会”,对于一般写作者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光环。总体上看,张战的诗既温柔绵婉,又开阔大气,女性的身份印记在她的诗中是一个精神性的背景因素,但又并未凸显出女性写作的明显胎记。对她来说,写作上的性别区分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在写作的内部结构之中达到某种奇妙的平衡。实际上,这样的处理有相当的难度,一方面要避免随波逐流,另一方面则是写作上的自觉。

 

  这也可以看出,张战的写作有较为自觉的艺术追求,她的写作有她自己的延伸性,扩展着某种气质上的固执和深化。这就是一个诗人的可爱之处,始终清醒于一首诗与自我内心的对照。换一种说法,张战善于处理诗中的对立性因素,柔软与坚硬,精致与大气,严谨与开阔在她的诗中并没有造成不可弥合的裂隙,反而内化为气质性的因素,统一于诗的整体结构中。张战有一首颇受读者喜爱的《买》,写对生活的某种迷惘,到底却不是对生活的彻底迷失,她仍然清醒于生活赐予的苦难并非多余,而是一种难得的启示,“我必须咬碎咽下的石头/买下我的结局,我的开始/我盲人一样的命运/买下对我的怜悯,对所有人的怜悯/万物皆有归宿/哪怕一粒微尘”。当初读这首诗,颇有一点惊异,觉得诗的主题凝重,诗中却有沟壑纵横的思绪。诗人买下的这一切意味着对生活并不逃避,诗人对内心的守护保持洁净的敏锐,却在承受生命中的无限琐碎。诗人的凝思掩抑在一片迷惘中,却又有坚定和执着。

 

  虽然安静的写作者在诗坛并不少见,一些实力派诗人深耕在自己的园地里,在不事张扬中拓展出成熟的写作风格,张战的安静于此之外,却似乎有着对艺术的另一种态度。对她来说,诗歌就是生活的另一面,结合于内心的安静却又倾向于对生活的深度挖掘,因此,她的诗中并不仅仅只有心海中的微波荡漾,也有思想深海中的激流奔涌,刚柔相济在张战的诗中已经内化为一种鲜明的风格形态。我特别好奇于这一点,文字的清新柔美与思想的强劲力度结合得如此到位,把女性特有的敏感涂抹在对于生活复杂性的体验上,并不回避情绪上的剧烈冲突,一切又都落实在圆融之美的调适上,于文字的细微之处呈现出生活的复杂样态,生活的声光影色一点点透露出诗人内心对真善美的渴盼,又抑制在对文字的用心经营上。如果说,张战的诗歌在咀嚼文字上尽心于铺排的秩序感,倒不如说是在思考的急切之中,又能在诗的整体结构上做到严谨与深度恰到好处的结合。《苦艾》写病中的父亲,既有对日常生活细节的呈现,“在医院/我轻轻搂着父亲肩膀/他是一只薄胎瓷酒盅/布满浅褐裂纹/他的胳膊/羽毛一样轻/我暗暗轻轻用力/不让他飞走”,也有对人生普遍的生存痛处的某种诘问,“我仰着脸/傻傻地问:‘人为什么要生病?’/每天,问很多次//我得不到回答”。诗人的深情正在这里,即使得不到回答,仍然守护内心的柔软。一个诗人对于生活的热爱,一方面领受生命赋予的丰富与精彩,一方面并不回避命运中的某种险峻和无奈,这就是一个健全的人格,也是一个诗人的成熟。在张战的诗中,对于美,她始终拥有趋赴的定力,也有自己的分辨,仿如一个园艺师拥有一个春天的花园,也对秋天满地的枯枝败叶怀着痛惜的心颤。这就是对于生活的热爱。

 

  不难发现,张战的诗中有一种来自童心的好奇和好奇后面的敏锐于生存苦难的宁静,亦有杂糅着坚韧和惶惑的忧伤。当一个诗人用儿童的眼睛去观察生活和世界,一定会有特别的发现,但如果停留于此,往往会把诗歌写得过于透明而缺少余味,张战的敏锐在于她对生活的谨慎分辨,她有一颗童心,她的写作却也有某种思辨的气质,因此,她的诗歌对于生活的发现在清澈中也有某种复杂的光谱。在《车过唐古拉山》中,诗人写道,“我们是两个爱的顽童/忍住笑/假装很严肃地对视//但你眼里马上就跃出一只羚羊/真柔软/它暖暖的气息嘘在我的手掌上//我们就这样修我们的禅吧/浑然不管窗外/菩萨沙漏里泻下的金沙/渐积渐累/成唐古拉峰啦”(《车过唐古拉山》)诗中有一片阳光的明媚和抑制不住的欣喜,情与景结合得如此妥帖,这不是一个童话般的境界吗?然而,诗中的透明后面也含蕴着有来自生命中的某种深刻体悟,诗中看不到斧凿的痕迹,写得真切自然,却如禅悟,让人回味。再如《吴刚伐桂》,本来是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在诗人的笔下也有一个神话故事的外壳,月宫里的事情回响着人间之爱的苦涩和执着,但诗人荡开一笔,让读者的思绪飘得更远,“地球上有吴刚的远亲/那人叫西绪福斯/永远推一块石头上山”。还有《鸟叫》,我非常喜欢这首,诗人闻夜鸟的叫声而黯然伤神,“因为鸟老是叫,在夜里/树林闪着水淋淋的绿光/鸟儿啊/它的叫声/就是我受尽折磨的灵魂”,诗中的情绪起伏在夜色的黏稠里,可以想象诗人坐在夜晚的灯光下,她的心被夜鸟的叫声紧紧抓住,恍然于生命中的某种莫名体验和伤感。诗人的这种敏感与她的人生态度是相一致的,诗人的诚实袒露在这里,也有诗人的悲悯,恰恰在此处,思想的底色显得晦暗,却有人性中更深层的某种创痛,显示出体悟人生的深沉况味,读来令人震动。

 

  对张战来说,她理解生活的方式是静观,她的一些诗即使写得惊心动魄,在结构上大开大合,往深处看,实际上也是静观的另一种体现,比如组诗《西藏十章》《洞庭短章》等。这里要特别提到她的长诗《我,一个符号》,在四百余行的篇幅中,包含着一个人的生命史,诗中人物的悲剧经历都克制在更大的历史性事件中,诗人的感伤与忧郁都是承受苦难的结果,投射出历史、现实与荒诞交错而成的阴影,诗人的困惑与坚定都包含在其中,一个人的生命大概是对永恒的挑战,却又无法抵制时间留下的灰烬,因此,这首长诗实际上也包含着一部家国史的雏形,但更多的还是诗人对生命存在的窥探和喟叹。长诗具有悼怀的性质,以诗人的父亲为第一人称展开,结构相当严谨,一个人的生命对照命运中不可言说的某种秘密,诗人的情感流露主要还是克制的,没有放纵在历史悲剧感的挥霍中,对生命抱静观的态度。由静观所带来的文字上的美质,也是张战诗歌的一个重要特色,《我,一个符号》写得相当紧凑而不芜杂,在文字的调遣上也有用心的经营,对一首长诗来说是极其不易的。张战在一个访谈中说得好,“多么希望人有一个永远亮着的灵魂”,这正是她自己写作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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