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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兴:生命的尊严

来源:   时间 : 2018-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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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 牛

  我几乎天天都在吃牛肉,但我一生里却只有一次亲眼目睹着宰牛,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我依然能够非常清晰地记起每一个细节,一生唯一的经历,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晃动。

  我的眼睛中总会看到那条被宰杀的水牛。

  那是一条老牛,听老人说它已经十三岁了,相当于人的八十岁,看起来它并没有什么病,一顿仍然能够吃二十多斤带露水的青草,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干那些繁重的农活了,它的行动已变得很迟钝,它真的老了。

  牛是庄户人心中的宝,种田人把它看得比什么都神圣,特别是水牛,它一生下来就是庄户人最可靠的农具,翻地、犁田、拉车,几乎每一件农事都离不开牛,那时候是集体化,生产队二百号人,只有四条牛,三条牛秙,还有一条就是这条叫“老汉”的公牛,四头牛里有两条是“老汉”的儿子。

  相传很久以前,牛也是会讲人话的,干农活的时候,牛一边干活一边和人拉家常、聊天,有时实在太累了 ,牛也发点牢骚、也骂朝天娘,主人来了火,就和牛对骂。牛有牛的脾气,人也有牛脾气,双方互不相让,只得请人去评理。恰好“一言九鼎”的皇帝从田间路过,听完双方诉苦以后,觉得牛毕竟是畜生,和人吵起架来,有失体统,皇帝“金口一开”,命令手下人在牛的喉咙钉一个铁钉,从此后牛不得开“三十六牙”,天下的牛只能勤勤恳恳做事,不能发牢骚,更不能骂娘。时间久了,铁钉生了锈,就成了牛的喉结,吃再多的苦,有再大的怨,牛只能忍着,有一肚子的话,它说不出口。

  “双抢”过后,牛闲了下来,队长和大家一商量,决定把“老汉”宰了,供全队人打一次“牙祭”,尽管大家舍不得“老汉”,但它确实太老了,做不得农活,还得用草养它,“老汉”忙活了一辈子,对它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下辈子运气好,投胎做人,再好好享福吧。

  选了一个好日子,队长犯了愁,这牛请谁来杀呢?队里有个刘二屠夫杀了一辈子的猪,但他没有杀过牛,队长担心,这一刀下去,牛一时断不了气,只怕是一种折磨。“老汉”累了一辈子,总得让它死个痛快吧,队长又联系了邻村的马屠夫,马屠夫一听说宰牛,也不太情愿,他说杀牛是要折阳寿的,牛做了一辈子,到老还要喂一刀,他下不了手啊!

  队长“悬赏”十斤牛肉,好说呆说,马屠夫才勉强答应出山宰牛,但宰牛是有规矩的,不讲规矩会遭报应的。马屠夫说:第一:找块黑布,蒙住牛的眼睛,别让它看到是我宰它的,第二:宰的时候,千万不要喊我名字,牛会寻对头的。

  宰牛那天,生产队停了工,胆子大的,围着看热闹,胆子小的,躲在家里不敢看,怕血。马屠夫把牛牵到后山坪地,他说牛不能死在栏里,要倒在山中,下辈子才会走好运。牵到坪地,牛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它觉得自己是躲不过这一刀的,我看见牛的眼角上居然挂着泪水,那时候我才十岁,开始懂事了,我躲在大人的屁股后看热闹,我没有眼泪,但我看见,人群中的母亲她掉泪了。

  解下一件黑衣服,蒙住“老汉”的双眼,十来个壮汉,分头用麻绳套住牛的四个蹄子,两个人一组,还有两个壮汉死死地拗着牛角,牛似乎不挣扎,众人一使劲,七八百斤重的“老汉”扑通倒地,马屠夫操起一把锋利的尖刀,一只脚踩住牛的脖子,动作麻利地割开牛的喉咙,只见一股黑血从牛的脖子里喷涌而出,浸入脚下的泥土里,“老汉”弹了弹脚,但什么用也没有,半袋烟工夫,“老汉”就直挺挺地躺下来,一动不动,温热的体温慢慢地变凉。

  动刀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念着马屠夫的规矩,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喊“马屠夫”的名字,马屠夫心里清楚,“老汉”与自己前世无怨,今世无仇,“老汉”的眼睛黑布蒙着,它是看不见谁动刀子的。

  接下来,马屠夫利索地给“老汉”剥皮、开膛、去骨清胃,当他打开牛的胸膛,清点牛的内脏时,马屠夫手触到牛胆里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一摸,比鸡蛋小点,马屠夫知道它是什么,是牛磺,比金子还贵的天然牛磺。马屠夫惊愕了,“老汉”苦了一辈子,死了连皮肉也奉献出来,肚子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珍贵的宝贝,“老汉”真是造孽啊。“命啊”!马屠夫叹了口气。

  队长在坪场一角又架起了一口大铁锅,锅底的火烧得红红火火,很旺,马屠夫把砍下的牛头,四个蹄子,放在大锅里煮,傍晚时分,生产队家家户户都分到了鲜牛肉和烂牛肉,按人头,每人三斤。晚餐很丰盛,我们一家,吃的是“老汉”的肉,我记得很清楚:味道很美,很香。

  “老汉”死去的第三天,从邻村突然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那天动刀宰杀“老汉”的马屠夫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没有病,死前也没有任何征兆,马屠夫的堂哥哭着告诉大家:

  “昨晚十点还好好的,还喝了半斤米酒,今天早晨就起不来了”。

  “报应”!

  八成是“老汉”寻了对头。

  村里人都这么说。

  杀 猪

  猪是活得最短的动物。

  半年一载,被主人喂得膘肥体壮的猪被——送上了断头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一进一出之间,猪便会直挺挺地离去,成为我们口中食,碗中肉,吃不完的还会被人们灌成香肠,熏成腊肉,以后慢慢吃。

  母亲最喜欢养猪,她经常说猪是咱们家的私人银行,平常一元一角地存进去,到年前一次性“零存整取”。家里穷,平常里难有活钱,只有靠猪一分一厘地攒成,要不,连孩子们买件新衣服都难啊。

  母亲养猪很辛苦,那年月,母亲每天起早贪黑地挣工分,养家糊口,中午晚上趁回家吃饭的间隙还要忙着切猪草,煮猪食,喂猪,天天都是那么忙,但母亲却从来没有什么怨言,一个农村妇女,没有文化、没有门路、没有手艺,除了种田喂猪,她还能做什么呢?

  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母亲年年都喂一条猪,与猪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清苦,人都吃不饱,猪能有什么吃的呢?剩汤剩饭、土豆菜叶、青菜萝卜,都是猪的食物,好点的,人吃;黄的烂的,猪吃。大米,人吃;谷糠,猪吃。养猪的日子里,我和弟妹们多了一件事,扯猪草。每天清早,我和弟弟天不亮就起床各背一个个背篓到地头田间、荒山坡脚,扯猪草。青绿的杂草、野菜、野麦,都是很好的猪食。刮风下雨,天天早晨都得出门,直到打满一背篓,才可能回家;才可以背起书包往学校赶。下雪的日子,猪草就不太好找了,只要雪不是太厚,我仍然能够翻开积雪,满载而归,天气太冷了,手常常冻得象红萝卜,又红又肿,母亲看着心痛,但事情还得天天做,没扯猪草,猪便会挨饿。

  看到猪一天天长大,母亲喜在心头,喂猪的时候,摸着猪油光的毛发,母亲很满足,在母亲眼里,猪也是通人性的,瞧它,天天睡在你家的窗下,你做的事,它能不看到?你说的话,它能不听见?别看这肥头大耳的蠢猪,一副乐天的样子,吃了就睡,睡了又吃,前辈子说不定还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儿女,投错了胎,才做了猪。但和人比,也不晓得哪个命好,哪个命苦了,猪也是一条命,长短也是一辈子,猪蠢,不想事,所以它活得很快乐。

  有一年,母亲养了一头猪,年底了,二百多斤,母亲没舍得吃,把它卖给供销社,得了一百多元。那时钱很值钱,鸡蛋三分一个,父亲当小学代课老师,一月工资才二十五块,卖了猪,母亲把钱藏在床底下的米坛子里,十元一张,十多张,那时候父亲喜欢打牌,赌钱,母亲的猪钱被父亲翻走了,一天一夜,竟然输了个精光,母亲在坛子里翻不到钱了,急得嚎啕大哭,为这事,母亲执意要和父亲离婚。最后,婚没离成,知错的父亲,从此后却戒了牌瘾,一辈子再没有赌过。

  快过年了,村子里,猪的嚎叫声此起彼伏,人过节的日子,便是猪的忌日,家家户户杀年猪,当孩子的时候,我最盼的是过年。杀年猪,因为过年有新衣穿,有肉吃,还有一串串鞭炮玩,母亲喂的年猪年年都有,但每个年关,家里只留一腿肉,四十斤左右,一家人,过个年,够幸福的了。

  做孩子的时候,我喜欢看杀猪,只要听到猪叫,总会情不自禁跑过去,乡里杀猪,千篇一律,先烧开水,开水好了,再捉猪,二 、三个壮汉给屠夫当下手,捉的捉脚,扯的扯尾巴,“猪耳”则是屠夫的着力点。二、三个壮汉将猪提到一条长板凳上,架空、屠夫抱着猪嘴,前低后高,屠夫用刀背在猪前腿上一敲,猪吓得不敢动,啾准空当,屠夫一把尖刀,从脖子处斜插进去直到刀柄没入肉里,屠夫抽出刀,一股热血喷涌而出。屠夫轻轻晃动猪头,直到血放尽。

  乡里杀猪看多了,便觉得自己也变得麻木了,屠夫刀下的生命,在我眼里,竟然有点视而不见,这些被剥夺的生命,成为我们的盘中餐,口中食,养尊处优的猪,你以为送上嘴边的白食好吃吗?吃人家的嘴软,可猪却是连命也搭上了的啊。

  在城里一个很大的屠宰场,参观杀猪,我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给人一种冰冷,残酷的印象。连杀猪这样“复杂”的事,到屠宰场却只是一条简单的生产线。一头头猪被赶上隔离的传送带,猪的路越走越窄,脚下是转动带,两边是钢板,当猪到一个关口时,两边的钢板收拢,把猪死死夹住,动弹不得,一把一尺多长的尖刀通过曲轴与轮齿的传动从猪的脖子下方伸出,插入猪的体内,皮带仍在转动,猪一边流血,一边倒在传送带上,被送入下一道工序,一打听,这条生产线一小时可以屠杀一百条猪。一百条生命,在这种机械的传动中消失了,只有短暂的、猪的叫声,久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前年,在湘西矮寨镇,看到一个屠夫杀猪,我简直惊呆了,在这里,杀猪被当成一种残酷的游戏,看得我心惊肉跳,更让我隐隐作痛。

  肮脏的水泥地板上,躺着一条猪,四条腿被屠夫齐根部砍了,没有腿的猪象一个球,嘴里哼哼地叫着,却一点也动弹不得。被砍去的脚根,一滴一滴的鲜血不停地渗出来,血水从门前的小沟流入旁边的小河里,红殷殷的一片。

  屠夫正在给另一条猪剥皮,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地上的猪经历太多的痛苦,我想,猪一定很痛很痛,但它没有晕过去,它眼睛睁着,看着屠夫。我想不通屠夫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那条猪:“师傅,你就不能一刀把它杀了吗?看它这样子,你忍心吗”?我觉得心里难受,想劝屠夫。

  屠夫并没有理会我,只是笑,手上却仍然在忙着他的事。

  “求你了,师傅”

  “给它一刀吧,它痛”......

  屠夫看我很执着,或是动了隐恻之心,他停下手中的活计,和帮手一起,把地上的那条无腿的猪抬到一条特制的木架上,锋利的刀,划开猪的肚皮,刀前进的地方,血流出来,猪有气无力地哼着,抽搐着,猪很清楚,屠夫在活剥它的皮。

  差不多守了一个小时,剥了皮的猪仍然没有死,它抽搐着,它一定受不了那种折磨它很久的痛。

  做屠夫的人,下辈子一定会下地狱的。

  我相信这话是真的。

  打 狗

  狗,是庄户人的锁,守住门,守住一个家。

  在所有的动物中,狗是最忠诚的.狗,因为忠诚,而成为人类的朋友。

  常言道:“儿不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家最穷,狗不会嫌你穷;你家最富,它不会觉得你富。任何时候,它会像孩子一样粘着你,不离不弃,跟在你的左右,用嘴叼你的裤腿,用背蹭你的脚,看到熟人来就不停地摇尾巴,看见生人,就不要命地扑上来,恶狠狠地吠。

  狗是讲感情的。对那些忠诚的狗,人们称为“义犬”,义犬救主人的故事很多,也很动人。

  世界上的狗,很多。凶恶好斗的有藏獒,牧羊犬、大白熊;温顺可爱的有沙皮狗、哈巴狗;真诚守家的有狼狗、小黄狗……无论什么样的狗,都是通人性的,人与狗和谐相处,相依相伴,人不离开狗,狗也离不开人,人和狗都是动物,只不过人会讲话,人会骗人,但狗不会。

  邻居家养了一只土狗,取名“小黑”,“小黑”其实不黑,它是一条小黄狗,邻居养小黑,只是希望小黑能好好守家,现在社会复杂,偷鸡摸狗的人很多,小偷人模狗样地活在人群里,他们甚至比我们穿得更光鲜,人无法从人群中找出谁是贼,谁不是贼。但人总得防着,万一要是贼呢?狗比人聪明,狗的眼睛好,晚上也能看见人,也能看见贼,狗看见贼就叫、就追着咬;贼看见狗就心虚、就跑。有狗在,贼就不敢上门。

  邻居一家都很喜欢“小黑”。小黑虽然个子不大,但它却很讨人喜欢,它是邻居从小养大的,邻居说它能够听懂人话,叫它干什么,它就会干什么,我不相信,有这么聪明的狗?有一天,邻居把小黑带到我面前,叫“小黑”和我握手,小黑马上立起身来,两头后腿站立着,两头前腿伸到我面前,我看见它的眼光很善良,很友好。我握住“小黑”的手,晃了晃,小黑冲着我不停地摆动着尾巴,我知道,小黑一定想告诉我:它喜欢我,我们是朋友。

  邻居与“小黑”几乎是形影不离,邻居到哪,小黑便跟到哪。除了睡觉,邻居都希望“小黑”在身边,因为“小黑”会让他觉得很安全。邻居心疼小黑,经常给“小黑”加餐,牛奶、鸡蛋、牛肉,邻居吃什么,小黑就吃什么,但邻居不把食物摆到小黑跟前,小黑是不会吃的。过年前,邻居家摆满了鱼和肉,香喷喷的,但小黑从来不动它,如果有老鼠跑出来偷吃,小黑就把自己当成一只猫,好几次,小黑还真的擒到过老鼠,小黑喜欢玩,但它从来不吃老鼠。

  前几年,村子里老是有小偷光顾,夜半三更,小偷会用钩子钩开你家的门,蹑手蹑脚地进屋,见什么偷什么,我家一个月内,接连被偷了两次,甚至连坑上挂着的腊肉也被小偷席卷一空。邻居家有小黑,一次也没有被偷过。

  过了些日子,邻居把我叫过去,说他家也进小偷了,小偷是翻围墙进去的,到屋里翻箱倒柜,没有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小偷居然在邻居家的高压锅里撒了一泡尿,还在邻居的床头柜留了一张纸条:“你他妈的比我还穷”。邻居正在庆幸的时候,突然想起小黑,小偷来的时候,小黑到哪去了呢,怎么没听到狗叫呢?

  邻居屋前屋后的找了几个圈,终于在墙角旁找到奄奄一息的“小黑”,有气无力地小黑耸拉着脑袋,趴在地上,一双眼睛,看着邻居。从小黑嘴角的泡沫看来,小黑一定是被小偷投了毒饵,如果小黑没有被毒翻,邻居相信小偷是绝不敢进来的。

  邻居请来了兽医,为“小黑”洗肠,经过一个星期的调养,“小黑”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但在它的记忆里,有些食物是不能随便吃的,特别是陌生人,在美味的背后,也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今年秋天,母亲突然决定在门前的空地上圈出一块地方来,她要在里面养一批鸡,母亲选了源于英国的“贵妃鸡”,从小小的鸡苗开始,母亲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她的鸡场。看到鸡慢慢长大,最轻的也有一斤多了,母亲真的很高兴。

  但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一天夜里,邻居的“小黑”突然撞破围着的渔网,冲进鸡窝,等母亲听到鸡叫匆匆出来的时候,鸡棚里,已有十多鸡被“小黑”咬死了,母亲很伤心,把这事告诉了邻居,邻居什么也没说,只是陪不是。

  第二天清早,我听到狗的惨叫声,当我从床上爬起来,我看到邻居门前的枣树上,挂着一只蛇皮袋,蛇皮袋底还在汩汩地滴着血。

  我知道蛇皮袋里是“小黑”。它已经死了,邻居觉得心中有愧,早早地把小黑装进蛇皮袋里,用绳子扎好口,吊在树上,用锄头活活打死了小黑。

  从小黑的惨叫声中,我知道,小黑死之前一定在拼命地挣扎,但一切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的,小黑为它咬死的十几只鸡,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中午,邻居送来了半边狗肉,母亲执意不肯收下,我的心里,更是多了一分愧意。

  “好好的,为什么要打它”母亲问邻居。

  邻居知道我喜欢吃狗肉。但我想到“小黑”,我什么也吃不下。

  煮 蛇

  我是属蛇的,但我却很怕蛇。

  在所有的动物里,我对蛇是最恐惧的。这种绳子一样的动物,在我们的身边游走,或者盘绕在我们头顶的枝头上,用一双恶毒的眼睛看着我。

  蛇是一种智慧的生物,所有的蛇,都有一身斑斓的花纹。蛇,借助这一身华丽的保护色,吐着红红的信子,隐藏在洞穴里,或者就卷曲在我们的身边,在你转身或者回头的一瞬间,蛇突然发动迅雷不及耳的攻势,蛇用小小的毒牙,可以打败一头大象,或者一头雄狮。

  在《圣经》里,受伊甸园里蛇的引诱,亚当与夏娃偷吃了禁果,他们在初尝性的欢娱的同时,也创造了人类。从此后,人与蛇,人与一切动物在同一块土地上和平相处,世界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让人想起的还有《农夫和蛇》的故事。我不知道,被蛇咬死的农夫在临死之前会不会后悔救了那条快要冻僵的蛇,以至于招来蛇的恩将仇报,我也不知道,被农夫救了的蛇,在咬死农夫以后,心中是不是会有一些愧疚,他毕竟是你的恩人啊,他救了蛇的命但得到的却是那个结果,农夫想不明白,蛇和我也不会明白。

  我的朋友“流浪的鱼”曾经是某部的侦察排长,他告诉我,他吃过蛇,而且是生吃,吃活的,这可把我吓坏了。那么丑陋的蛇,在“流浪的鱼”嘴里,却是一顿可口的美味。在荒无人烟的热带雨林里,“流浪的鱼”有时一潜伏就得十天半个月,在那种环境里,见什么就得吃什么,不吃就得饿死。野外生存,好不容易才碰到一条蛇,抓住一头蛇,用军刀把它的头切掉,剖开,掏出肝肠肚水,剥了皮,象吃薯条一样,一段一段地生吃,边吃边擦嘴角的血,“流浪的鱼”眉飞色舞地和我说起以前吃蛇的经历,一脸的得意。

  蛇是冷血动物,即便是炎热的夏季,也是冰凉的。蛇的食物主要是青蛙、老鼠、野兔等,这些动物生活在洞穴里,不干不净,生吃我是万万不敢的,据说蛇身体里有许多寄生虫,我怕不小心吃下去,哪天口里鼻孔里要是爬出一条条虫子来,那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小时候,听大人经常讲蛇的故事 ,记得最深的是“白娘子”。一条小小的白蛇,在荒郊野外被采药的许仙救了下来,白蛇便化为人形,以身相许,人与蛇,居然也是那般地恩恩爱爱,一番死去活来的爱情故事最终被无情的法海和尚划上了一个句号。白素贞压在雷锋塔底,断桥旁,许仙纵使再等一千年,恐怕也等不到他爱情故事。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白蛇有没有,我没有看到过,但这段似乎完美的悲剧姻缘却一直让我感动。

  在鲁迅的作品里,我又看见了“美女蛇”,人头蛇身的怪物,在墙头上露出妩媚的笑脸,如果换上我,在修炼成精的美女蛇面前,一定也会败下阵来,我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沉鱼落雁、羞花闭目的美女,有谁会不喜欢。

  我虽然怕蛇,但并不证明我看见蛇肉也怕。说实在话,我特喜欢吃蛇,无论是焦盐蛇段,还是清炖蛇汤,味道都是又鲜又美,让人垂涎欲滴。有人说吃蛇可以美容;也有人说,吃蛇可以怯病,蛇吃到肚子里,会有什么效果,我看不见,既然大家都吃,我也就跟着吃。

  老人们说:古树成精了。成精的古树,会吃蛇。

  十五岁那年,我在一棵大树上掏一个喜鹊窝,当我爬到高高的树梢,把手伸到鸟窝里准备掏鸟蛋的时候,突然手象触电一样抽了回来,我摸到一个软软的、冷冷的东西,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我知道,那一定是一条蛇,在我看到它的瞬间,它突然向我发起了攻击,我一闪,差点从高高的树上掉下来。

  人蛇相对,你死我活,我知道,只要蛇不咬着我就不会有事,待蛇再次对我攻击时,我眼疾手快,竟然一把抓住了蛇的“七寸”,蛇拼命挣扎,绕缠在我的手臂上,我掐住蛇头,死死不敢松手,凭着从小练就的爬树功夫,我轻而易举地滑到地面。

  我一路小跑地回家,父亲远远地看到我手上的蛇,远远地喊叫着,叫我甩了。我不敢松手,怕它反过来咬我,那是一条剧毒的五步蛇,我不知道,但父亲知道。在乡下,大家叫“烙铁脑壳”,父亲看到我手上的蛇,不知道该如何帮我,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母亲操起一把剪刀跑了出来,她对着蛇头,一剪刀下去,蛇马上就身首分离,蛇身挣扎了一会,就不动了。父亲和母亲终于松了一口气。

  听说五步蛇的味道特别的鲜,父亲麻着胆子,把蛇身用钉子钉在树上,剥了蛇皮,又去了蛇胆,母亲倒了半杯米酒,只见父亲一口吞下蛇胆,然后抿了一口酒,一仰脖子,仿佛滋滋的美味。

  父亲说蜈蚣闻到蛇香会跑出来放毒的,所以蛇一定要在室外煮,父亲在门前的坪场上用三块红砖垒了一个临时的小灶,又拣了些干柴。火很旺,白白的蛇段在清水里翻滚,父亲告诉我,煮蛇不能盖盖,要敞着煮,煮一百滚后才能吃,快熟的时候,父亲又找来一把大蒜子,放入汤里,如果大蒜变绿,说明汤里有毒,蛇就不能吃。

  汤里的大蒜子,并没有变色,象乳汁一样白白的蛇汤,飘出一阵阵诱人的清香,母亲加了盐,有撒了一些香葱沫、胡椒粉,一家六口人,席地而坐,我和弟妹们从来没有喝过那么鲜的蛇汤。

  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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